玻璃汤一口喝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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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天地很宽广
玻璃汤(连载完)
8
我劝何雅丽好好与建平谈,以求互相谅解,但其实我并没有多大信心,从以往所知道的建平的性格来看,他是一个颇为固执的人,一旦做出什么事,轻易不会改变。
果然,雅丽在一个周末准备了不少好菜,然后一遍遍给建平打电话,却始终关机。这让她想到许多不祥,她锁上门直奔电视台,保安不让进,她说我来找我的丈夫,他在这里上班。保安说那也不能进,你要么先给他打个电话?她说关机。保安说那我也没办法。她不肯走,不停地求保安,引得进出的人都朝她看。为了婚姻,何雅丽后来说,我好多次在一些场合就像个不知羞耻的疯子一样。
正在保安问她的时候,没想到建平出来了,背着一个长带子的黑包,这几年,男人都兴背这种包。何雅丽连忙叫他,建平一见是她,立刻怒气冲冲地皱紧了眉头,掉过头没看见似的径直朝一边走去。何雅丽追过去,说建平,我是来叫你回去吃饭的,跟你打手机也不通,我怕你出了什么事。
建平吼道谁叫你来的?何雅丽说我就是担心你,你关了机。
建平说你别的没学会,倒学会当特务了,告诉你,你越这样做我越不回去!说着,他骑上一辆摩托唰地开走了。
何雅丽也来不及难过,招手叫了一辆的士,给那司机说跟上前面那辆摩托。开着开着,从车窗看出去,差不多跟建平的摩托并肩,建平与她就隔着一层玻璃,但像隔着一个世界,那么生疏遥远。他那副冷漠的表情完全是一个陌生人。
她忍不住坐在车上哭了,司机在前面说,女士,你别吓唬我,你怎么了?
她不想说,但却说了,我的丈夫,……就在那辆摩托上,他不回家了……
司机叹了一声,说现在这种事多了,你犯不着为他哭。
就在这时,前面红灯一闪,而建平的摩托就在黄灯闪烁的最后一下冲了过去。司机说,咳,这家伙!这路口的红灯闪着60秒,一闪一闪的,眼见着摩托了无踪影。司机说,我看不要再追了,追也白搭,你还是回家好好歇着吧。听我一句劝,你不是还有孩子的吗?这会儿也该放学了,说不定正饿着肚子等你回家做饭呢!
家里其实早备有饭菜,懂事的女儿独自坐在饭桌前,孩子早就饿了,坐立不安地看着满桌菜肴,一见何雅丽就说,妈妈我正等你们呢,我没动筷子,你不信看。何雅丽赶紧搂着女儿说,妈妈没说不让你动,饿了就该自己吃。女儿说这么多菜,我知道你是为爸爸做的,爸爸不回来我不会动。
何雅丽搂紧女儿泪水横流。那天晚上,她又去到建平的家里找婆婆,在这座城市里她能诉说这件事的人应该还有婆婆一家。可婆婆家人都沉默着,他们家正支了一桌麻将,自家人在打。何雅丽的诉说勉强开始,独白,没人应合,哪怕是中间插着问一句。她说着说着,眼泪慢慢干了,不想再说下去。最后她说,我回了。也没人挽留她。
快走出巷子,背后有人叫了一声雅丽。她转过头来,是婆婆跟在身后,脸上多了几分怜惜,她说雅丽你听我一句,别去管他那些事,男人都是那样的。
你不该嫁给他。你在你的小县城,本来可以过得很好。
雅丽低下头说:现在说这些,都晚了。
婆婆说,武汉是个码头,码头上的男人都爱发骚。过去,建平的爹就在外面跟一个女人好,我跟他闹死闹活,老鼠药都吃过两回,没用!闹得他在家里呆不下去,就干脆在外面另租了房子。建平他们兄弟说是有个爹,到老得走不动了才回到这家里来。
婆婆说,现在男人的名堂更多了,82岁都可以找28岁的,他建平跟他的女同学好一好,又算得了什么呢?婚姻就是一碗玻璃汤。
玻璃汤?雅丽迷惘地问。
你没喝过?婆婆说,一锅水加点盐和酱油就行了,好的再撒点葱花。看着不难看,味道也有了,就这么回事。你还指望它怎样呢?
那边屋里传来叫声:婆婆,等你发牌呀!
婆婆应了一声,两手搓了搓说:要自己找快活。你听我的话,只要他不跟你提离婚,你就这么带着女儿过,哄他养着你。说句难听的,你要守不住,你也可以学他在外面找个人。
雅丽还没来得及把惊讶吐出来,婆婆转身走了。
你在这里无亲无戚的,就算我多了句嘴。走了几步,婆婆掉过头来说,我们都是女人。
目光再放远些
9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又过了下来。
在这座没有亲友的城市里,何雅丽与建平在一个屋檐下,熟悉而又陌生地过活。
建平再也没沾过她。他们还睡在一张床上,但各是一床被子,每次都是等她睡下之后,建平才慢吞吞进到房间里来,先是关了灯,然后才上床,背对着她睡去。
何雅丽多么希望他能转过身来,哪怕什么忏悔的话都不说,只要用手抱住她,像从前一样吻吻她的脸,她就会无怨无悔,重新全身心跟他在一起。可建平没有,一点意思也没有。
长长的夜里,何雅丽听着身旁这个与自己肌肤相亲生下了一个女儿,而如今变得如此陌生的男人的呼吸,心碎欲裂。
有时候,建平还会整夜不回家,说是在台里加班。或是白天上班下午回到家里,什么话也不说就钻到卫生间洗澡换衣服,然后看看表就往外走,再半夜三更才回来。问他,他会说出各式各样的理由,再往下问,便会毫不客气地说,你管得着吗?
这天建平收拾一净又要往外走,何雅丽在门口拦住了他。建平说,你要干什么?
何雅丽说,我要跟你谈谈。
建平说,有什么好谈的,你不是到处都告了我的状吗?你还想怎样?
刚放学的女儿连忙进了自己的房间,静悄悄地躲在里面做作业。有一次何雅丽跟建平吵到半夜,女儿也就做了半夜的作业,后来何雅丽想起来,奇怪她的作业怎么会那么多?一看作业本才知道,女儿把每道题都做了好几遍,女儿为了逃避恐惧和压抑,只有采用这种方法。
何雅丽含泪说,我不想跟你吵架,可建平你难道没长眼睛,你没看我们的女儿都变成什么样子了?跟她一般大的孩子都有说有笑的,可她走到哪儿都沉默寡言、担惊受怕的。这都是我们造成的呀!
建平说,是的,是我错了。错就错在我们不该结婚。
何雅丽叫道:为什么?
建平说你既然非要问个明白,那我就告诉你,我从来就不喜欢你这类女人!
何雅丽说,我是哪类女人?
建平说,你不懂。说了你也不懂!
何雅丽说:我今天就要你给我说明白。
建平苦笑道,我都承认我错了,你还不依不饶。你们那儿的人,说话都这样。你看你穿的衣服,料子也不比别人差,有的人穿了可能好看,可穿在你身上就什么味道也没有。还有这家里,两室一厅的房子,你把它布置什么样了?像个集体宿舍,这床单这桌布还有这窗帘,都是汉正街的货。
那不是因为便宜吗?何雅丽说。
是啊。建平说,汉正街就是下面县城来人打货的地方,正合你的意。还有你做的饭菜,都什么年代了,一天到晚的红烧肉,你看我什么时候往家里请过客?我不好意思。我们女儿长得比谁都不差,可你把她打扮得像个乡下小姑娘,红绿搭配在一起,她的同学都笑话她,你知道不知道?……我们之间那些事就别说了,够了!说真的,我跟你在一起真的受够了!
何雅丽听得目瞪口呆,她无力地说,原来你这么讨厌我?那为什么当初……
建平说:我说过了,是我的错,不该去找你,更不该同你结婚。我们不是一路人。
离婚吧。何雅丽说:我们离婚吧。
建平吃惊地说,这可是你说的?
何雅丽说是的,是我说的。
可建平说,我不离。
何雅丽没想到,说为什么?你明明看不起我,跟别的女人混在了一起,为什么不离婚?
建平说,那纯属我个人的事,我本来并没有打算伤害你,是你自己撞见了,又到处宣扬,才弄得沸沸扬扬,把这个家弄成了僵局。你不要以为我没良心,因为我,把你弄到这座城市来,又因为我,把你的工作弄没了,我怎么能跟你离婚?
何雅丽冷笑道,你居然还讲良心?不离婚可以,可你跟那个女人能一刀两断吗?
建平说,我跟她之间的事与你没关系。我和她同学的时候还不知道你在哪儿呢?人的命运并不是都掌握在自己手里,我们只是想生活得好一些,不想欺骗自己的感情。已经都21世纪了,如果你能体谅的话,其实这算不了什么。
何雅丽说,我不能接受。要么你同她分手,要么我们俩离婚,你给我赔偿。
建平一口回绝了,说我没什么可赔偿的。
事情陷入了僵局。
屋里不能没有灯
10
就在那个灯火闪烁的夜晚,何雅丽又同平时一样,陪着女儿吃完了饭,然后安顿好女儿做作业,就到大街上逛来了。她漫无目的地寻找着丈夫同他情人的住处,明知在这样一个几百万人口的大城市里如同大海捞针,但她还是坚持不懈。
世上的事果真是无巧不成书,正当她转得筋疲力尽准备回家的时候,前面人群里突然闪出两个熟悉的身影,建平和那个女人亲密无间地互相用手勾着腰,头挨着头不紧不慢地走着。一刹那间,何雅丽又像在房间门口堵住那次一样,脑子里一片空白。
好不容易定下神来,她一眼瞥见道旁一家小五金店,闯进去抄起一根铸铁的自来水管就往外跑。老板说哎,你还没给钱呢,五块!
她丢下钱,往前追了两三百米,追上了建平他们。清晰地听见他们亲密的说笑,何雅丽朝那正笑着的女人举起了硬梆梆的水管,重重地打了下去……
在焦急的担心中,我等候了一夜,也没等到何雅丽的音讯,直到第二天临近中午,何雅丽才来了电话,她仿佛变了一个人,声音低沉缓慢;他们把我告了!她说。
我忙问那女人的情况。何雅丽说还在医院里。
我松口气。只要人没死,没大的后遗症,问题就好办多了。
她说,我从来没上过法院,没想到这辈子还会被人告状。林伊你说,我会坐牢吗?
虽然我不想在这时给她增加压力,但还是忍不住说,这事你做得太冲动了,无论如何也不该打人呀,而且是拿着铁棒,你就没想想后果?
何雅丽哭起来,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当时脑子里就是恨,恨得心里发痒。我什么都随着他的意志,不管心里愿不愿意,结果自己什么都没有了。要不是女儿,我真的不想再活下去。
半个月以后,法院开庭对何雅丽的故意伤害进行了审理。那个女人头还包扎着,但气色很好,在她的亲友一帮人的簇拥下来到法院,其中包括建平。而何雅丽只是独自一人,她连律师都没请。法庭听了双方的陈述之后作了调解,认为何雅丽出手伤人固然不对,但事出有因,加上伤害没有形成严重后果,提出由被告负担原告医疗费,撤消诉讼。
双方都表示同意。但何雅丽接着向法院提出了离婚诉讼。
这一点在场的人都没想到,何雅丽说:我不想再喝这碗玻璃汤了。
一个月以后,何雅丽离了婚,她得到了女儿和房子,还有建平打下的3万块钱的借条。何雅丽说,这钱我没指望他能给我,但我必须得到这个说法。建平和她一道走出法院大门时说了一句话,让何雅丽感慨不已,他说最终不是我甩了你,倒是你甩了我。
何雅丽说你以为我应该忍耐你所做的任何事,像木头人一样生活在你给我指定的范围里吗?她说不,我不想这样,也不想让女儿看到我这样。我得好好地活着,哪怕就是吃再多的苦,但我不必再为你生气发愁,我的心完全属于了我自己。
建平说,你变得这么会说。
孤零的灯
一旦拿到那张墨绿色的离婚证书,她的心反而平静下来,看着建平远去的背影,她如释重负地出了口长气,终于可以从那些不眠的等候着的长夜里走出来了。
林伊为她在一家外资超市里找了份事,有次建平去那买东西,不巧从何雅丽收银的档子里过,人在身前身后密密地排着队,他们也顾不了尴尬。建平从货物筐里捡出火腿肠,康师傅香辣牛肉面,还有榨菜。何雅丽说一共五十块八毛。找钱的当儿,建平说:你还好吗?何雅丽点点头,说,你买这么多方便面?这东西还是少吃为好。
建平说,咳,我也就是偶尔夜里饿了吃吃。
过去建平一直都有吃夜霄的习惯,何雅丽总给他熬些粥放着,里面加几颗红枣或是枸杞薏米,她想问,怎么不叫人给熬点粥呢?
但她到底没说。她怕说了,建平会想,小县城的女人,除了红烧肉就是粥。他还批评过她的衣着,但那天她很自信,因为穿的是洋超市的统一制服,浅蓝色的,胸前挂着牌,又不是她一个人,他能说她不会打扮吗?
拎着包要离开的时候,建平突然说,哎,我想问问你。
何雅丽说:问什么?
建平说,什么叫玻璃汤?
何雅丽扑哧笑了。后面交钱排队的有人叫:哎,快点儿哟!
她说:你问你妈去。
总会有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