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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说《红楼梦》《列藏本》中的“伊”字(续)
红楼茗客
季先生认为《列藏本》中“伊”字,属吴语,并认为抄手是受《儒林外史》影响,因此推测《列藏本》“抄本的过录年代则在嘉庆八年之后”。愚以为这个推测难以成立。理由有三:
其一,吴方言中“伊”是常用代词,使用地域广,时间跨度长。《吴方言词典》:
【伊】他;她。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识鉴》:“朝廷虑其不从命,未知所谴,仍共议用桓温,刘尹曰:‘使伊去必能克定西楚,然恐不可复制。’”金·董解元《西厢记诸宫词》卷四:“咫尺抵天涯,病成都有为他,几时到今晚见伊呵?”叶圣陶《一生》:“伊生在农家,没有享过‘呼婢唤女’‘傅粉施朱’的福气。”②
南朝宋建都建康(今南京),刘义庆(403—444)为南朝刘宋宗室,袭封临川王,生平所撰《世说新语》是我国最早的笔记体小说,吴语“伊”出现在《世说新语》,决非偶然。同样《西厢记》唱词中出现“伊”,也说明了口头文化的传播中,亦早有用“伊”者。
其二,“伊”作“他(她)”,也并非全属吴语,有清一代君臣间文书往来中亦常见“伊”字,且屡屡就出现在清代皇帝上谕中。清鄂尔泰、张廷玉《国朝宫史》载:
康熙三十二年二月十五日,上谕:朕见宫内太监衣服甚是褴褛,若赏伊等几月钱粮,到手即花费,亦非经久之计。
雍正元年六月二十二日,上谕:近来新进太监,俱不知规矩,朕曾见伊等扫地时,挟持苕帚,竟从宝座前昂然直走,全无敬畏之意。
雍正六年五月初八日,上谕:传谕总管太监,向来司房首领,行杖最肯容情,如获罪之人素与伊等交好,其杖责必轻,若遇有嫌怨者,往往尽力重责,此等恶习,朕所深知……如执杖之人有心过重,尔等即将伊照样重责;如有心过轻,尔等亦即将伊责处……
乾隆元年十二月初四日,上谕:从前魏珠在世宗皇帝时身获重罪,因将伊祖母、生母发回原籍……今魏珠竟在王大臣前妄行递呈,求伊祖母、生母来京居住……
乾隆七年三月初九日,上谕:太监李昇多病,不应在侍处当差,将伊恩加一两钱粮奉退……③
清代大臣奏折中,以“伊”作“他”亦屡见不鲜。如康熙四十八年三月初四日,曹寅请安折:
再,臣探得江西彭泽县地方有盗案一起,内有刘名扬、朱黄友二名漏网脱逃,地方官将伊家属拘禁……④
再如康熙五十一年七月二十三日,李煦奏折:
今年十月十三日,臣满一年之差,轮该曹寅接任,臣今冒死叩求,伏望万岁将赐矜全,允臣煦代管盐差一年,以所所得馀银,令伊子并管事家人,使之逐项清楚……⑤
此类例子枚不胜举,恕不赘述。
其三,《儒林外史》中用“伊”,既不是最早,也不是唯一,何以见得《列藏本》的抄主或抄手一定阅读过《儒林外史》,而且一定是嘉庆八年的刻本?两者之间没有必然联系。
综上所述,笔者以为“伊”作“他(她)”出现在《列藏本》中,无论从吴方言角度,还是非吴方言角度来分析,都没有时间界定的意义,因此将它作为断定《列藏本》抄本过录的年代依据,恐怕是站不住脚的。抄本中出现“伊”,倒是向我们提供另外一个信息,那就是这位抄手的身份,极可能是一位“笔贴式”类搞文书的人物,因为阅读公文和缮写公文的沿习,有意或无意之中将“他”抄成“伊”字。
参考文献:
①季稚跃《读红随考录》(北京图书出版社)第111—112页
②《吴方言词典》(汉语大辞典出版社)第172—173页
③清·鄂尔泰、张廷玉《国朝宫史》(北京古籍出版社)第9、19、39、45页
④《红楼梦学刊》1979年第2辑344页
⑤王利器《李士桢李煦父子年谱》(北京出版社)第4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