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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自昆山来,赠我四对蟹。时已小寒,我嫌其小气,说,都快落市了,还这么“抖豁”。
他听了,眼睛瞪得很大:你可知道这是什么蟹?!
什么蟹呢?最多不过阳澄湖“大闸蟹”罢,又不是没有吃过。那蟹缚着,看去也就青壳白肚金爪,并无特别处。
“告诉侬,那叫‘童养蟹’!”压低喉咙的腔调像是介绍正宗A片。
我听了不觉好笑,只听说“童养媳”,蟹也有“童养”的啊?
是呀,朋友说,现在阳澄湖最顶级的蟹就要从“娃娃”抓起——第一步,阳澄湖上先找好“过房爷”(养殖户),然后一开春就买好正宗的长江蟹苗,必须是正宗的,而不能是“辽蟹苗”和“闽蟹苗”,种要纯,否则长大以后的差距可大啦;第二步,将正宗的蟹苗交给“过房爷”抚养,从小就吃规定的饵料,钱我来掏,他们叫“奶粉钱”,稍大能动大荤了,仍吃指定的饵料,银鱼、小虾、螺蛳肉、黄蚬肉……钱,仍然我来,他们叫“青苗钱”,这样一直到上市,按湖养蟹的价格售给我,这样的蟹,你想想哪能不是顶级身价?!
我听了以后第一个反应就是不敢吃它们,放进保鲜箱,拱璧般地供了起来。
几天后想想又不对,毕竟不是古董呀,再拱璧的蟹也只是蟹嘛,急急招饮,打开一看,已经有一只神色不对,雌的,两只眼睛高高竖起,怒视苍穹,怎么也按不下去,俗称“口眼不闭”,细细一看,像人的瞎眼一样,呈“夜壶蛋”状,暗叫不好,欲待弃之,却又舍不得,到底是“童养蟹”呢,况且亲友已经到场,缺了一只,你不下箸,人何以堪,只好装戆,下锅,悄悄扳掉一条腿做了记号。
但心里到底翻腾:不是都说死蟹不能吃么?……也不尽然吧,不是说“叫花子吃死蟹,只只灵”吗?可见死蟹不是绝对不能吃……再说闻闻毫无异味,说不定刚刚驾崩呢,冰箱如此低温,还是“热气”的呢……
俄顷,蟹熟。大家兴高采烈,惟独我心怀鬼胎,抢先捞过“残疾蟹”,已打定注意:一辈子没有吃过死蟹,偏要尝尝!既然“童养”,说不定死后也不可一世。
“望、闻、问、切”的第一步,望之红澄澄的像红玉。再闻了闻,居然香味毫不逊减,暗喜。急切打开就是一股异香,红膏高凸,赤脂块块,唯一蹊跷的是,那块白色的“六角”,也就是吃蟹必须挑弃的那块“蟹心”怎么会像一块水发海参一样耷拉在红膏上?这是不正常的,常见的“六角”蒸熟后都很小,且很隐蔽地藏身膏内,一般都要将蟹身一拗为二时,才翘然现身。
现在,它怎么看上去阑尾一样地被掼了外头?而且泡得那么虚胖。
“这就是死蟹的死相”!我暗忖。尝了一下红膏,到底“童养”的,味道还真没有走样,只是心虚,狠狠地吃了一撮生姜,希望它解毒。
可是剥蟹肉时,“童养”也无济于事了。那肉不仅没有弹性,而且无甚鲜味,阳澄湖蟹肉,应该甜津津的,可现在木哒哒地,如嚼败絮,而且那蟹脚立马成了“小裤脚管”,怎么吮也吮不出整段蟹肉,幸好调料不恶,到底把舌头糊弄了过去,渐渐地,权当咀嚼鱼肉——胖头鱼、白水鱼一旦死了,我们不也照吃?都是水族嘛。
就这样,大家吃得如痴如醉,在一片“童养蟹顶忒了”的呼啸声中只有我一脸尴尬。
幸好,观察了三天,安然无恙。渐渐地索性作如是想:第一个吃蟹的固然勇敢,但第一个吃死蟹的更勇敢,这同样地恰如世上的路,走的人多了,不也都成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