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这几天，天天零度。零度的天气在北方不咋地，但只要在上海，就是灾难，你想，那空气又冷又湿，北风一赶，就是无数把锥子往你脸上扎，难怪北方人在上海过冬都要愁眉苦脸。

去医院看看，都是感冒病人，一问还大都是冒着零度洗澡所致，不禁暗叹何必。

　　按照“大象无形，大音稀声”的逻辑，“大洁者”似乎应该就是不沐、不洗澡的了，可惜这样的逻辑，俗人万万不肯接受。

　　真正的干净是“心净”。释迦牟尼在尼连禅河边苦修六年，彻悟前才洗了一次澡，六年洗一次，洗完就顿悟，那是圣人。达摩祖师面壁九年，乌鸦做窝，蟋蟀打洞，眼见得不洗澡的时间更长，身上的虱子应该密得鱼鳞一般，又有谁说他不卫生？大洁不沐，佛的躯壳其实也是“按揭”来的，借来普度众生的，本来无一物，还在乎惹尘埃？

　　我也不常洗澡，当然不敢效颦佛陀，而是“虚”、“懒”使然。

　　“虚”是心虚。少年时候瘦得要命，像阿Q忌“光”一样忌那个“瘦”字，三十年前，一般家庭哪有条件洗澡，要洗就去公共浴室（沪称‘混堂’），去了就要当众脱光，脱光就像吸血鬼一样，怕人嘲笑，干脆不洗。久而久之也就懒成了习惯，巅峰期发展到大伏天也不洗澡，还不以为羞，振振有辞地说，王安石很少洗澡，鲁迅亦然，洗一次脚必收录于日记，可丝毫未见影响他们的伟大。

　　为此不知和母亲吵过多少次，偶尔洗一次澡，家里不啻是盛大的节日，竟然出现一拥而上替我擦老垢的场面。

　　不过不是我大言不惭，我这个人还真干净，难得洗澡，老垢也没有成条成摞，原因可能是太瘦，实在没有什么油水可调拨的，其次是性格内向安静，大热天也不出汗，冷血类。

　　我的剧变发生在20岁以后去了安徽，山沟里整天和“地痞流氓”混在一起，烟也抽了，酒也酗了，喉咙也粗了，脏话也多了，偶尔洗澡也不忌讳那个“瘦”字了，谁说我“排”，我干脆双手按在肋骨上，仿俄罗斯手风琴名曲《马刀舞》状，一阵哄笑后再也没人取笑我了。

　　但是彻底的改观还是婚后。老婆简直比热带鸟类还喜欢洗澡，嫁给我以后发现我居然可以长期不浴而安之若素，简直禽兽不如，大惊以后决意对我洗脑，当然我也不是泥滴，常常抬出大人物的蓬头垢面的故事来反洗脑，以为她会被唬住，偏偏她根本不买账，尤其怀疑达摩面壁的故事是我编造的，于是唇枪舌战，长期呈胶着状态，但是到底架不住她整天地唠叨、协商、威胁，并辅以“浴者有奖”的措施，慢慢地终于积小胜为大胜，成功地逼我就范了，夏秋两季基本能天天洗澡了。

　　我常常悲凉，一个看上去很桀骜的男人就这样被洗了，枕边风紧，花前春软，河东狮吼，水滴石穿，女人，真是盐酸。

　　但是，我毕竟还是守住了一块，那就是冬天（摄氏15度以下）决不轻言洗澡，理由就是容易感冒，取暖灯开着也没有用。一旦因洗澡而感冒，我就咆哮，让这个女人惶恐很长一段时间。没听过中医理论吗，频浴者伤筋，隆冬尤甚。

　　想想春秋两季的斩获，老婆也就算了。

　　于是我就常常拒绝着洗澡，至少冬天里能像达摩老祖，像王安石、鲁迅们一样逍遥自在。

        如同我至今没有想通，泡铁观音的第一潽水，为什么总要无端地倒掉——为洗澡而洗澡，有什么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