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燕郊《混沌初开》细读(上)
(2020-05-23 11:5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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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燕郊混沌初开长篇散文诗太空想象力 |
分类: 诗歌评论 |
一
《混沌初开》的诞生,是新诗史上堪称奇异的一种现象。
首先它是孤品。这种孤立,源自于彭燕郊对现代诗的奇特理解。奇就奇在他把鲁迅与波德莱尔连结起来,构成现代诗的一种独特传统。他认为:“《野草》和《恶之花》一样具有里程碑的意义,它不是一般的散文诗,它和《恶之花》一样是开一代诗风的……”彭燕郊不像许多中国当代诗人那样,把艾略特的《荒原》看作是现代主义诗歌的源头。他认为波德莱尔是西方现代主义诗歌的源头,提炼出波氏以“痛苦的思考”为核心的新诗学,并且发现鲁迅的《野草》,在精神上(自我反思和自我拷问)与《恶之花》(而不是《巴黎的忧郁》),是一脉相承的。
其次它是神品。它的想象力和诗体,与同时代的诗人都不一样,令人叹为观止。它具有一种前所未有的雄浑博大的想象力:以自我反思的知性为核心,把“太空时代想象力”和“原型意象想象力”融为一体。它的文体创造力也是一流的,吸收和融合了现代小说多种手法,开创一种新诗史上前所未有的长篇散文诗的新形式。
彭燕郊开创了中国现代诗的另一种可能。
但解读《混沌初开》,并非易事,因为必须先了解彭燕郊对现代诗的独特理解和思考。这就要反复研读他的力作:《再会吧,浪漫主义》,此文长达八万多字,以世界性的大视野,和独特的立论,梳理世界现代诗和中国现代诗的发展进程。没有数十年的思考和创作实践,写不出这样的宏文,其独特的见解,深刻的洞察,相异于中国现代诗的主流观点,启人心智,发人深省。这是当代诗学最独特也是最重要的理论之一,但因为与当年的语境不相符合,所以少有人知,未能在诗界产生应有的较大的影响。
彭燕郊对世界现代诗的独特理解,得益于他对波德莱尔的深入解读。彭燕郊最初接触波德莱尔的诗歌,大概是在20世纪40年代,但当年波德莱尔的诗歌,还未对他产生影响。真正产生影响,应该是在彭燕郊成为“胡风分子”之后。漫长的苦难岁月,在磨难中对人性的痛苦而真切的感受,对严酷生存环境如何迫使人性扭曲和异化的体验……,使彭燕郊对波德莱尔诗歌,产生了来自灵魂的感悟和共鸣。如果从彭燕郊八十年代初期,就在湘潭大学讲波德莱尔诗歌,同时在香港《大公报》上连载他研究波德莱尔的诗学随笔来看,他深入研读波德莱尔的诗歌,应该是从六十年代开始,一直到“文革”期间。这种研读,当然是秘密的,因为当时国内的主流观点,是把波德莱尔看成是必须批判和否定的“恶魔诗人”或“颓废诗人”。
《再会吧,浪漫主义》最核心的观点,就是告别浪漫主义的自我抒情,转向现代诗的痛苦思考。彭燕郊认为:世界现代诗的源头是《恶之花》,是波德莱尔开拓了人类心智的新景象:痛苦的思考。这种痛苦的思考,就是不顾一切地拷问自己,挖掘自己,表现为心灵的博斗。“他审视的是他自己,诗人总是通过审视自己审视世界。”为什么彭燕郊特别推崇鲁迅的《野草》?就是因为《野草》也是深刻地表现了作者内心的自我拷问和自我博斗。
彭燕郊认为:“诗人对内心的审视应该就是对历史真实的审视,对包括自己在内的大灾祸中的人们的思想过程、心理反映的审视,在审视中深化理解,产生揭示它的要求。”这就是彭燕郊认为世界现代诗(也包括中国现代诗),所要表达的“更重要的内在真实”。 我认为:彭燕郊研究波德莱尔,是带着自己苦难的“前理解”:既如何表达自己在二十多年磨难中,所形成的对人性的痛苦思考。这是与当年流行的“归来的诗”有很大的不同:不是简单地批判所处的时代和社会,重在展示自己身上的伤痕; 而是反思自己,审视自己,为什么会在苦难中,导致自己人性的扭曲和异化?但又不停止于此,彭燕郊认为:“目前,已显示出现代诗内容发展的新趋势:发现内在的精神世界中更真实地展示着的自我,在这个远比现实世界纯粹的精神世界里,通过对现实世界更深入的感受和认识,使自我得到超越自已的精神飞跃,成为另一个有力量凭感性直觉而非凭理性观念进行宇宙心灵的神秘幽玄的探测,从而在人与宇宙、人与历史的新的交涉里发现人的本质,人的价值。”换言之,彭燕郊所写的,不仅仅是自己所经历的苦难的渲泄,而是要在写作中,“使自我得到超越自已的精神飞跃”。 这种精神飞跃,不是凭“理性观念”而是凭“感性直觉”,这应该是彭燕郊创作《混沌初开》等诗作的真实体验。
彭燕郊还宏观而细致地考察了世界现代诗进程中形式的演变,提出现代诗必须吸收现代小说的手法。比如,他看重的不是中国当代诗界所推崇的艾略特的智性诗,而是关注艾略特把小说的“内心独白”(包括“自由联想”)的手法,引入现代诗中。(《混沌初开》的散文诗体,也大量采用这种“内心独白”和“自由联想”的手法。)彭燕郊认为:世界现代诗的发展趋势是向散文靠拢,所以散文诗将成为现代诗发展的一个重点。(这就是彭燕郊特别推崇散文诗集《野草》的另一个原因,因为散文诗体更符合表现这种心灵的搏斗过程。)
《再会了,浪漫主义》写于八十年代初、中期,完成之后,彭燕郊才开始《混沌初开》的创作。他是在理解和把握了世界现代诗和中国现代诗发展进程的艺术规律,确立自己独特的艺术追求之后,才放手创作。或者说,前者是新的诗学,后者是新诗学的具体实践。(当然,从创作发生学上讲,两者是不可以截然分开,是相互生发的。)这是我们理解彭燕郊晚年诗歌的一个重要前提和关键所在。如果不先研读《再会了,浪漫主义》,也就很难理解和把握《混沌初开》的独特性,因为两者是前因后果的关系。换言之,神品《混沌初开》的诞生,不是偶然的,或天才灵感的闪现;而是彭燕郊在漫长的苦难岁月中,或者说是终其一生的努力,才达到的一流水平,是把握了世界现代诗发展大方向之后的自觉创作。
《再会吧,浪漫主义》和《混沌初开》,是彭燕郊留给我们的现代诗理论和创作不可分开的双壁。
二
从艺术层面讲:彭燕郊所提倡的这种“痛苦的思考”,并不是理性层面的思考力,而是一种现代诗所独有的想象力。
换言之,这种痛苦的思考,属于西方现代诗最基本的特质:“知性”。(又译智性)所谓的“知性”:“它一端要区别于感情,与之相对照;而另一端则要区别于思想、智力、说教,并与之相对照。”也就是说,诗学中的“知性”,不是一般的思想、智力,而是一种现代诗的想象力。为了便于表述,本文称之为“知性想象力”。 它不是来自书本上的人文理论,而是源自诗人的人生经验。用艾略特的话来说,就是“思想对于邓恩来说就是一种经验,它调整了他的感受力,当诗人的心智为创作完全准备后,它不断地聚合各种不同的经验;一般人的经验既混乱,不规则,而又零碎,……而在诗人的心智里,这些经验总是在形成新的整体。也就是说,诗人通过“知性想象力”,把许多人生经验的片断,集中起来而后产生新的整体,创造出现实生活所没有的艺术世界。
当代诗界,普遍把“知性”看作是西方现代主义诗歌总的特征。但彭燕郊的“知性想象力”有自己的特点,它不是对西方现代诗的简单模仿,而是源自自己的苦难经验,具有时代特点和民族文化的再创造。具体而言,其“知性想象力”,是通过“太空时代想象力”和“原型意象想象力”的融合而表现出来。这是西方现代主义诗歌所没有的。
初读《混沌初开》,都会被主人公在“混沌天体”和“全光天体”中的邀游而惊叹,因为它所反映出来的是罕见的宏大、瑰丽而神奇的“太空时代想象力”。虽然中国古代有所谓的“游仙诗”,有很多古代诗人写过幻想中的天上仙境、月宫、和脚踏祥云的神仙。比如李商隐的《嫦娥》,特别是李贺的《梦天》、《天上谣》等诗,反复写到天上的月亮,甚至想象在月宫上俯视人间:“遥望齐州九点烟,一泓海水杯中泻”。但这些毕竟是古人的幻想。
到了20世纪,人类的脚步终于来到遥远而神秘的太空。1957年10月,苏联将第一颗人造卫星送入太空,1969年7月,美国发射的宇宙飞船,将航天员送到月球。随后,人类不断进行太空探险和研究,开启了所谓的“太空时代”。对于文学艺术而言,“太空时代”也改变了人类的想象力,诞生了“太空时代的想象力”。比如,台湾著名画家刘国松,在人类登上月球以后,他就感悟到:“以往我画的山水画都限于地球,视觉空间只有地球自然,太空发展以后,把我的视觉面拉宽,拉广了。”于是,刘国松画了许多以月球和太空为题材的新作,与中国传统山水画相比,其宏伟壮丽的时空感,令人耳目一新。
彭燕郊认为:“在科学发达的时代,想象似乎越来越难,圈子太大了,这就是想象的时代感。激光出现之后,人们对光的观念就改变了。现代的想象必须具备一定的自然科学知识。”要具有“太空时代想象力”,诗人就必须具备一定的现代自然科学知识。彭燕郊提出的是一个长期受到忽视的重要诗学命题。《混沌初开》最突出的特点:就是具备了以现代自然科学知识为背景的“太空时代想象力”。
1979年10月,彭燕郊到北京参加全国第四届文代会,见到了一大批饱受磨难的文友们。回来后,他创作了散文诗《E=MC2》。如果没有对爱因斯坦相对论有一定的了解,就不可能以爱因斯坦相对论的规律E=MC2:能量等于质量乘以光速的平方,作为题目。这首诗是以聂绀弩为原型,在他身上,彭燕郊看到长期被摧残的生命,依然顽强在发光。这种生命之光,也就是生命的能量,靠的是不断地思考,犹如光速不断地更新着生命,不断医治生命的创伤,发出新的光芒。
《E=MC2》是一个重要的信号和标志。它表明:在长达23年的苦难岁月中,彭燕郊一直在孜孜不倦地读书学习,其中包括自然科学知识。他曾经是长沙十大藏书家之一,与许多身处厄运的诗人相比,彭燕郊的知识更新一直在悄悄地进行着,并没有落伍。这主要是受鲁迅的影响。他说:“鲁迅,由于不断地以新的科学思想丰富自己,始终有现代意识……”。
比如,与艾青相比,两人同样以“光”为核心意象,晚年艾青《光的赞歌》中的“光”的意象,依然是传统的 ; 而彭燕郊《E=MC2》,对“光”的理解和想象,已经有了“光速”的现代自然科学知识,是“太空时代的想象”了。
正是对以爱因斯坦相对论为核心的现代科普知识,有相当的阅读和了解,现代自然科学知识才对彭燕郊的艺术思维产生巨大的影响,造就了他独特的现代“宇宙意识”和“太空时代想象力”。不了解这一点,就读不懂《混沌初开》。但只了解这一点,还不能完全进入彭燕郊精心创造的艺术世界。
“太空时代想象力”,不全是诗人的主观幻想,而是要以现代自然科学知识为依据,想象出具有真实感的意象、细节和情境。这是一种崭新的艺术真实,它与古代游仙诗的最大不同,是因为古代诗人的想象,并不具备现代自然科学知识。
比如,《混沌初开》写地球人在虚构想象的“混沌天体”中“行走”,原本难以让人相信。但作者细细写来,你不得不信服:
空旷饱和、丰满,而且天然地是敞开的。当你跌进空旷,你却没有羽毛的感觉,雪片的感觉,而是一种介乎铁片与成熟的果实下落时的感觉,然而不是下坠,也没有失重感。这里当然不会有地心吸力。你就是你,精密的有机体。凌空而去,而来。旋转比直线行进自然,自如。无须任何解释,你仍是固体,含水分的固体,并没有汽化,但已开始现出透明的剖面。
在这段想象的叙述中,融入“失重感”、“地心吸力”、“有机体”、“固体”、“汽化”、“剖面”等现代科学术语,不仅给想象以现代自然科学的理论依据,而且在散文诗的语境中,由自然科学的术语,变成崭新的诗的意象语,给读者以新鲜的审美体验。假如不了解现代自然科学知识,就无从作这样的想象。彭燕郊想象:“混沌天体”不同于太空,是因为人在其中没有失重感,但又有一定的“份量”,是“ 一种介乎铁片与成熟的果实下落时的感觉,然而不是下坠”。有了这种特殊的感觉和细节,“混沌天体”就有了艺术真实感。
两万多字的《混沌初开》,从头到尾都充满着这样奇光异彩的“太空时代想象力”,在“混沌天体” 和“全光天体”中,我们看到许多新奇的意象、细节和情境,都内含和融化了现代自然科学知识。换言之,现代自然科学知识,激发了诗人彭燕郊无穷无尽的奇异灵感和想象力,这在20世纪新诗史上,似乎从未见过。
三
西方诗歌有着源远流长的“天国”想象,是源自《圣经》的重大影响:从但丁的《神曲》到歌德的《浮士德》,再到艾略特的《四个四重奏》。仰望天空,西方诗人很难摆脱“天国”的原型想象力。
但《混沌初开》虽然有宇宙天体的想象,诗中并没有“天国”;有的是中国远古神话 “混沌初开”的“原型意象想象力”。“混沌初开”,原本是中华民族所特有的创世神话。上古先民们认为:洪荒时代的“混沌”,是天地相连未分开,宇宙间充塞着其大无比的“一团元气”的模糊状态。“元气”,是宇宙生成的始元。后来,终于“混沌初开”,元气中的清气上升为天,浊气下凝为地,于是,天地分开,世界始成。这是中国上古时代有关宇宙起源和天地形成的神话,其后代代相传。明清启蒙读物《幼学琼林》的开篇,有这样的描述:“混沌初开,乾坤始奠,气之轻清上浮者为天,气之重浊下凝者为地。”“混沌初开”的远古神话,对于历代中国人来说,都是耳熟能详的,是个“原型意象”。所谓“原型意象”,就是源自民族的神话传说,积淀着民族文化的基因,是“种族的记忆”,有着深广的文化蕴涵,能激发和唤醒读者的集体无意识,产生广泛的共鸣和深远的影响。
“原型意象想象力”,就是根据民族的“原型意象”,进行再创造。表面上看,源自中国远古神话的“原型意象想象力”,与以20世纪现代自然科学知识为背景的“太空时代想象力”,两者明显矛盾对立,难以融合;但是“知性想象力”,恰恰有着综合矛盾因素的能力,能将对立的因素强行“铐”在一起,并产生新的知性关联和新的意义。
彭燕郊是以自我反思的知性,将“太空时代想象力”和“原型意象想象力”融为一体,从而产生具有民族特色的“知性想象力”。那么,彭燕郊自我反思的知性,是如何形成的?
晚年彭燕郊,不断回顾和思考长达23年的苦难历程,他主要不是对造成苦难原因的追问,也不是批判造成这种浩劫的历史罪人。他认为,造成这种苦难的原因,自己也有一份,“谁叫我们这样天真,又为什么总是去不掉这份奴性?”他的反思,不是“责人”,而是“责已”。不是对历史的外在反思,而是自我反思,反思自己的过失:自我拷问和自我博斗,在痛苦的反思中,他感到自己的精神在长期的苦难中被“异化”了。弗罗姆说:“异化意味着一种经验的模式,其中,人感到自己是分裂的,他从自身中离异出来,他不能体验自己是自身的核心,他不是自己行动的主导者----倒是行动和后果,成了他的支配者,人要服从它。”自从成为“胡风分子”,彭燕郊就觉得自己:“……被迫丢掉自己的特质,扮演一种角色,承担某种没有人性的功能,使人丢掉人的本质,变成畸形发展的东西,成为非人……”
“平反”后的彭燕郊,渴望消除异化,让精神重新获得自由,让生命重新发光。那么,如何表现这样一个自我反思的过程?
彭燕郊在《再会吧,浪漫主义》中告诉我们:现代诗不是描摹现实的具象,不是像伤痕文学那样再去表现各种“分子”们的悲剧经历,和“平反”后的新生,而是通过内心的思考所产生的幻象,再造一个现实生活中并不存在但具有艺术真实的想象世界。于是,《混沌初开》就想象出宇宙中的两个天体:“混沌天体”和“全光天体”。
有了“知性想象力”, 彭燕郊就能对中国远古神话的“混沌初开”,进行现代转换,形成新义和多义。中国神话的“混沌”状态,因为其后始分天地,产生万物和人类,所以有孕育万物生命,创造人类新生之义。彭燕郊就根据“混沌”能孕育新生之义,想象出能帮助地球“异化人”进行“自我反思”和“自我更新”的“混沌天体”; 其二,神话中的“混沌初开”,原本是分开天地的,彭燕郊据此想象出地球“异化人”,经过“混沌天体”的“自我反思”之后,达到自我更新的精神境界,于是“混沌初开”,进入更高一层的“发光天体”, 变成“发光人”。
这样,“知性想象力”就把原本是中国“混沌”和“混沌初开”的远古神话,转换成地球“异化人”,经过在“混沌天体”和“全光天体”的自我反思和自我更新,最终消除异化,获得精神自由,回归生命本真的大隐喻。
这就是《混沌初开》的主题。它没有什么玄妙的混沌天道,也没有什么晦涩的哲学,更没有什么神秘的的符号系统;有的只是现代人对消除异化的强烈渴求和痛苦的自我反思。
彭燕郊的想象力,之所以说是“前所未有的”,是因为它包融了:以自我反思为核心的“知性想象力”、“太空时代想象力”和“原型意象想象力”。这三个不同审美维度的想象力缺一不可。假如没有“太空时代想象力”,“混沌天体”和“全光天空”,很可能只是类似古人天马行空式的幻想,没有现代自然科学知识为背景的时代感 ; 假如没有“原型意象想象力”,将无法引导读者进入中国古代神话瑰丽而宏大的想象大空间,其民族文化和中国气派则无法表现;假如缺少自我反思的“知性想象力”,那么,“太空时代想象力”和“原型意象想象力”,不仅无法融合,而且即便融合了,也只是宇宙间宏伟的想象而已,无法展示现代人渴望消除异化、追求精神自由、回归生命本真的理想和意义。
晚年彭燕郊了不起的天纵之才,就是将这三种想象力融为一体。本文只是为了便于分析,才将它们分开阐述。实际上,在彭燕郊雄浑的想象中,它们是水乳交融,无法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