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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读惠特曼(2)
近读哈罗德·布鲁姆《西方正典》中的《沃尔特·惠特曼:美国经典的核心》,感到非常讶异。这与我们理解的惠特曼有很大的不同,或者说,是一个全新的惠特曼。也许是布鲁姆笔下的惠特曼更接近于这位美国伟大的诗人。他在书中所引用的惠特曼的诗句,我欣赏的同时,又感到陌生:
啊,灵魂,这是你的时辰,你自由的飞翔,
进入那无语世界,
远离书本,远离艺术,白日不再,
教侮已尽。
你全然崭露,静静地凝视与深思
那最珍爱的主题,
夜晚、沉睡、死亡和群星。
这首美妙的《夜半清空》,我觉得是第一次看到。在我的记忆中,惠特曼诗篇多是一泄千里的奔放和豪情,怎么有如此的静夜的深沉和深邃?而且中文的译诗是这样的简洁、含蓄而沉静。于是,我心生疑惑,翻开楚图南和李野光译的《草叶集》(人民文学出版社1987年版),找了很久,才找到这首诗。但题目是译为《补充的时刻》,是李野光译的:
清醒的,随便的,疏忽的时刻,
清醒的,安适的,告终的时刻,
经过我生命中如印度夏天般繁茂的时期之后,
离开了书本——离开了艺术——功课已学完,
不再理会了,
抚慰着,洗浴着,融合着一切——那清明而有
吸引力的一切,
有时是整个的白天黑夜——在户外,
有时是田野、季节、昆虫、树木——雨水和冰雪
那儿野蜂嗡嗡地飞掠着,
或者八月的毛蕊花在生长,或冬天的雪片在降落,
或者星辰在天空旋转——
那静静的太阳和星座。
单单从汉语的译诗看,这是两首不同的诗,除了少数意象相同。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不同,到底是哪一首译诗更接近原作?因为不懂得英语,无法作比较。不过有一点是明确的,江译的《夜半清空》,所传达出的是大诗人的手笔,一般的诗人是写不出的;而李译的《补充时刻》,(光是题目,就很别扭,不如《夜半清空》好)似乎小诗人经过努力,也可以写出。读了江译,我们才能理解,为什么美国大诗人斯蒂文斯称赞这首小诗。
再比较另一首译诗,可以慢慢看出究竟。《西方正典》中江宁康的译诗是《沉睡者》:
此夜我也是过客,
我要短暂地走开,噢夜,
但我又返回且爱你,
为什么我要害怕把自己交托给你?
我不怕,我一直都被你引向前方,
我爱那多彩疾行的白昼,但我不会抛下她,
在她怀里我已躺了很久,
我不知为何向你而来,我不知偕你又将何往,
但我知道我来去都安然,
我只夜晚停留片刻,然后及时起身,
我会按时经过白昼、噢,我的母亲,再按时
回到你身旁。
同是这一首诗,《草叶集》中楚图南译为《睡眠的人们》:
我也通过了夜,
啊,夜哟,我要离开一会,但我仍要回到你这里来,
并且爱你。
我为什么要怕把自己交托给你呢?
我并不惧怕,我已经被你带着前进了很久,
我喜爱丰富的奔驰的白昼,但我也离弃在她
那里躺过这么久的夜,
我不知道我怎样从你那里来,我也不知道我
和你到何处去,但我
知道来得很好也将去得很好。
我要和夜在一起仅仅停留片刻,到时候就起来,
我要按时地通过白天,啊,我的母亲哟,并且
按时地回到你那里。
从这两首中文译诗中,我们可以看出很大的差别。《睡眠的人们》,显然不如《沉睡者》来得简洁。江宁康的译诗中,有一种宏大而庄严的语调,不同于一般性的浪漫直抒,它是大诗人的天才口吻,小诗人是发不出的。更重要的是,江译表现出一种汉诗的凝练和简洁,正是这种内敛的形式力量,使句式没有趋向散漫,显出了一种精神饱满的内在力量。
而楚译的句式是散文化,可能有一种翻译家语言上的准确,但句式是完全散开的,犹如一首散文诗,并且“听” 不到大诗人特有的语调。显然不如江译。
读《西方正典》,不仅从布鲁姆的笔下,看到了一个全新的惠特曼(主要是他的美国式的思想),而且在江宁康译的几首诗中,清晰地聆听了这个新大陆最伟大诗人丰富多彩的天才语调,进而理解一颗博大的心灵。要是江宁康先生能翻译《草叶集》,那该有多好!虽然楚图南和李野光翻译的《草叶集》,在中国传播惠特曼诗歌的过程中,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功不可没。但是不断重译外国大诗人的诗歌,才能不断提高不同文化不同语言之间的交流。
汉译诗的语言,它既不是对原作的简单直译,也不是选择现有的现代汉语对照着翻译就能了事。好的译诗,是在原诗的启发下,经过译者的再创造而产生的一种新的“生成性语言” 。它不仅给现代汉语带来活力,而且丰富了现代汉诗的语言。
经常比较不同的译诗,可以提高我们的语言敏感度,提高我们对汉语美的理解和掌握。最后,让我们再听听江译《沉睡者》中一段优美而洁净的语言:
沉睡者们裸身而卧美丽异常,
他们手牵手川流而过整个大地,
从东往西他们裸身而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