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你是否愿意,是否痛苦,时间总像是绑上了火箭,霎那间就过去了几个月。
有了新的序,便想重新去追忆,但那晚没有任何准备的文字,仍然清晰的不想也不能抹去。
于是把此前那个夜晚真是的复制过来,作为追忆的开始。
灾难总是一丝不苟的降临到妹妹身上。
从7月4日接到友谊医院电话那个梦魇般的午后到现在,两个多月的时间,我始终觉得在梦游,一次次的挣扎着,希望一觉醒来,妹妹和原来一样,来到我家,给我收拾屋子,整理那散乱的衣橱。
也因此,我总是不愿动笔,不愿意触碰那个可怕的现实。但看着妹妹因为化疗而光秃的头发,我又总想写点什么。
写给谁?写给妹妹,那个26岁本该风华正茂,经历了无数苦难的妹妹。写给自己,害怕真的有一天,手机里“小二”的名字不再闪动。
也许,就权当一种记忆吧。因为当人们无法选择自己的未来时,就会珍惜自己选择过去的权利。这一段时间,往事总是一幕幕的浮现在眼前,从幼年父母的争吵,我和妹妹的相依为命,到后来妹妹供我上大学的彼此支撑,到母亲去世时,我们的孤苦无助,再到现在都结婚后的彼此照应。“妹妹”两个字早已经超越了同龄人的那种姐妹之情。
生活在公元前的贺拉斯说,“我们的财产,一件件被流逝的岁月抢走。”
从那个艰难的岁月到现在,我始终认为我人生最大的财富是亲情——父母、妹妹。其实,包括我老公在内,他都不明白为何妹妹病了我那么伤心,那么上心。他甚至理解不了姐妹情深能到这种程度,但我知道。我也相信,如果我病了,我妹妹同样会倾尽全力,甚至辞掉工作来照顾我。
也因此,当别人说我伟大,为了给妹妹移植骨髓几年不要孩子的时候,我却觉得能给妹妹骨髓配型成功,是我们俩姐妹的幸运,是上天对我们的怜悯。
与此同时,在307和人民医院血液科的病房中,一幕幕的大爱小爱都不停的触动着我,郭玉景、周华超、崔姐等等,还有他们的家属。尤其那些20岁出头,或没有钱,或无法配型的一个个年轻脸庞,我也想为他们诉说。
晴天霹雳
7月8日早晨五点接到妹夫的电话,“友谊医院今天上午十点就能出结果。”路上,一边开着车,我一边肆无忌惮的哭着。看着眼前的年轻女孩子,我就忍不住想,为什么别人可以无忧无虑的活着,而妹妹总要承受同龄人不应该有的苦痛。带着泪水赶到医院四层,那时我的腿已经软了。行至病房门口,我擦掉眼泪,笑着冲进房间。
五分钟后,我开始徘徊在大厅、医生办公室和常常地病房走廊。直到10:30分,不敢进房间,不敢面对妹妹。我就像祥林嫂,不断地跟周围的病人家属交流,不断地重复“她才26岁,她才刚过上好日子”,他们都在经历亲人得白血病的折磨。
我拨通了所有学医同学的电话,询问哪个医院治疗白血病最好,因为我知道这里不是白血病的专科医院。高中同学王晓伟在307血液科,即使很久没有联系,我也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如果这边确诊,我们马上就过去。”晓伟很爽快,而且极其尽心,要知道,那样好的专科医院,病人都需要排很久的队才能住上。
我给她转院的想法很简单,既然得了这个病,生命就变得脆弱,我就一点不想让她走任何的弯路,我们必须走直线,首要的就是选对医院。
10:30分,当骨髓结果最后确诊的时候,我突然没有了眼泪。我说转院,之前一直没有掉泪的妹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姐姐,我是不是确诊了?我怎么得这种病了,我不想治了,我不想拖累你和小殷(妹夫)。”
在得知自己的了白血病第一时间,妹妹没有问我,她还能活多久之类的话,反而一直在重复不想拖累我,拖累她刚刚结婚不久的老公。“不管你是什么病,只要你有一口气,我们都不会放弃给你治疗的,你如果真的不想拖累我们,惟一的办法就是乐观起来,配合医院治疗。”我告诉妹妹。
这是妹妹得病至今,在我面前惟一哭的一次。
随后,收拾东西,办理出院手续,妹夫开车在前,我开车在后,直奔307医院。妹妹坐在我的车上,我再也不想让她离开我一分钟,即使我知道他老公的心情跟我一样。路上,因为快速拆卸车牌的原因,我被警察抓住了,要扣我200元钱和6分。妹妹拿出了她的驾照说,反正我以后也用不着,扣我的吧。正因为这句话,我坚持用了我自己的牡丹卡。
到达307后,见到晓伟后,我的哇的一声哭了,这个高中时的好朋友给了我莫大的安慰。我知道晓伟的确很尽力,我们顺利地办理了入院手续,挤进了抢救室。在这里,我第一次见到了小姑娘郭玉景,随后那些日子,看到了坚强的小姑娘和伟大的母爱。
那天晚上回家,我在网上不断的搜索着“白血病、M4
”这些字眼,一个个“无一幸免”的案例像钻头一样刺进我的心脏,整整一个晚上,我一直在哭。先是边看边哭,然后是抱着老公失声痛哭。我永远都无法接受如果26岁妹妹离我而去的事实。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她的苦难刚刚迎来转折。
夜里约莫四点多我睡着了,但五点多一点,我就醒了,仍然是苦,眼睛都已经肿了。洗了把脸,拿上车钥匙,我直奔307。清晨的马路上,车不多,但我的眼泪却难以计数。
7月9日,307骨髓穿刺结果再次确诊,当天医院就给我妹妹插入了PICC管(一根化疗用的管,从右手臂直接插到第四第五根肋骨之间的大血管)。
妹妹开始了艰难的一期化疗。看着不断发烧、呕吐的妹妹,我的心像针扎一样。头一个月,我无心工作,每天天一亮,
既然安顿好了,我便开始了给妹妹找钱的艰难历程。因为医生见我第一句话就问的是,你们有钱吗?(此后,这句话一直伴随我们后来的转院中,见到的一个个医生)他们都很直接的告诉我,这病是一个结果难料,但却是无底洞的病。
(一)姐妹
即使老公的姥姥一次次的责备我,妹妹都长那么大了,都在城里了,不能再叫农村的小名了,可我就总也改不了这个用了26年的称呼。
二头说,“我一直以为活着是一件多么自然的事情,可我现在多么渴望这种自然。”瞬间,我泪如雨下。无法遏止的泪水冲破记忆的闸门,回到那段艰难的岁月。
记忆之门从八岁打开。我们在密云的农村,处在一个半山腰上。现在是新农村,但那时贫穷、落后。
只记得那时,我双眼皮大眼睛,皮肤白崭,聪明伶俐,是家族里的掌上明珠,父母、奶奶、姑姑,我从来都是他们的中心。妹妹单眼皮小眼睛,皮肤略黑,又瘦又小,总像营养不良的样子,不爱说话,只有爷爷喜欢妹妹,说她属狗,能看家。几乎很少有人说我们像姐俩。
妹妹总是穿我剩下的衣服,用我用坏的那块手表(整个上学期间,母亲给我买过两块表,后来那一块是考上重点高中,拖着半身不遂的身子给我去县城里买的)。我在村里串门跟伙伴们玩,总是不爱带上妹妹,觉得爱哭的她是个累赘。为了甩开她的跟踪,我去找小蕊(儿时的伙伴)玩的时候,要跑遍半个村子,躲躲藏藏的甩开她。
父亲和母亲因为是包办婚姻,结婚很晚,而且母亲比父亲大三岁,因此他们的感情一直很淡,甚至可以用不好来形容,总是吵架。
我和妹妹第一次共同经历的苦难也是在那时候。家里承包了一块地,种上了苹果树,到了秋天,就会在果园搭上窝棚,晚上由父亲来看果园。那天,不知什么原因,正在果园干活的父母吵架,“以后你看果园”,爸爸撂下一句话,一赌气回家了。当时还小的我们,看到母亲留下的眼泪,也不知道怎么办好。我只告诉妹妹,咱们俩别惹妈生气。
到了晚上,我们吃苹果充饥,母亲说,天黑了就不看了,把我们俩送回家。但是聚集了一天的乌云突然发作,下起了倾盆大雨。本来想雨停就走,但大雨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走出果园的两条路被一条大河沟连着,大雨已经汇聚成滚滚河流,母亲试了一下,水已经齐腰。带着我们两个已经没有办法过去。
初秋的时节,农村的晚上要比白天冷。开始我们还以为父亲回来接我们,但当时间一分一分钟的过去,伴着母亲脸上的泪水,年幼的我们俩似乎也明白父亲不会来接我们了。我抱着妹妹无助的哭着。
后来我们一直没有等到母亲的到来。母亲抱着妹妹,我靠着母亲,只记得母亲跟我们说了很多,但内容已经不记得。整整一个夜晚,我在断断续续中度过。
第二天,妹妹高烧不退,上吐下泻。送到医院,医生说,妹妹的了急性疟疾,需要住院。两天没有见到妹妹和母亲,我吵着让父亲送我到医院。在医院里,看着妹妹输着液,身下枕着冰块,瘦小的只有一团,幼小的心里突然有了“妹妹”这个概念。我拉着她滚烫的手,不停的叫“小二,小二”。
那时似懂非懂,但我仍然清楚地记得,当时医生当着父亲和母亲的面说,孩子够呛,已经烧到43度,怕把脑子烧坏。母亲急了,我号啕大哭。
不知过了多久,妹妹奇迹般好了,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我又开始了“欺负”妹妹的日子。那是一个冬天,炕上放慢了刚搓下来的玉米粒。我拿起一个假装放到鼻子里,告诉妹妹,你看没了。其实玉米粒就在我的手里。妹妹小,也效仿我把玉米粒深深的放进了鼻子里。
结果意外发生了,妹妹一吸气,那个玉米粒一下子进到鼻子的嘴里端,在眼睛前面一点鼓了起来。我当时也急了,帮助她往外抠,但越抠越往里,终于妹妹哭了起来。父母发现后也没有办法,赶忙把妹妹送进了医院。他们走后,我一个人内疚的坐在家门口,哭着等他们回来。
约摸两三个小时,他们回来了。我跑过去看妹妹,她已经忘了疼痛,给我讲医生用了一个大钩子给钩出来的,而且留了很多血。不过,妹妹兴奋得讲述中,丝毫没有责怪我的意思。
上学后,我学习很好,妹妹总是一般,于是我又成了骄傲的公主。因为村子里没有学校,要到六里地以外北白岩村去上学。一二年级我都是和小蕊一块,每天步行上下学,夏天的中午,我们还会走回家吃午饭再回去上学,冬天的中午才会带上饭盒,里面装上烙饼或者两米饭(家里穷,小米和大米混合在一起蒸的饭,极其偶尔才会吃一顿大米饭)。这样的道路条件,让我们村包括我在内的很多孩子都成了学校的长跑健将,我还成了运动员。
不记得是不是在家里吃饭总站便宜,反正我的个子比同学都高,比妹妹也高也漂亮。在我上三年级的时候,妹妹也开始上学,每天跟着我上下学,路上我总是嫌她走的慢。
后来我学会了骑自行车,每天就骑车带妹妹上下学。妹妹不会在我骑上车之后再上车,总是她先坐上,我再偏腿上车出发。但那时我已经知道要保护妹妹。
四年级时,我已经是我们学校的大队长了,全校七百多个学生,几乎都认识我。那年冬天的一个中午,我和妹妹带饭吃,她吃完饭回教室不久后,就哭着回来找我了,说一个高年级的男生,抢她们沙包,还打了她一个嘴巴。
用年轻气盛来形容我一点没有错,我跑到他们教室前面,在妹妹指认了那个人之后,我上去就是一个嘴巴,大吼,“谁让你欺负我妹妹的?”。那个人我知道,是我们学校六年级出了名的“痞子”,我成了我们学校惟一一个敢出手打她的人。多年后见到他,已经拥有一个服装店的他还笑称,当时我一巴掌把他打懵了。
我们村在半山腰,上学的学校就自然被我们称为下面的村。每天上学去的路上总是一路顺风,我也经常骑的飞快。我和妹妹也总是出交通事故。一次,刚刚加起速,年久失修的二八车车把就毫不客气地脱离自行车,我和妹妹也随之冲向了路边。那时村里还没有修马路,都是土路,瞬时我和妹妹的双腿都血肉模糊。简单的用胶布裹上卫生纸,借了一辆车,我们俩就去上课了。
中午去下边村的卫生院,医生一个劲地诧异我和妹妹居然去上学,因为我的左腿和她的右腿分别由一个大口子,都露除了黄色的肉,医生分别给我们缝了两针。当时真的很坚强,我们俩都没有打麻药,也都没有掉眼泪,就那样缝上了。
不过,几天后的一场大雨给我们留下了姐妹的印记。家里当时只有一个军队的单人雨衣,是大姑家当兵的三哥给的。下雨我和妹妹只能从家里拿一大块塑料布。但无论是在我们骑车的时候,还是在学校里,那块塑料布都几乎丝毫没有用处。我们两个的腿,都化脓留下一块疤。
那时我们还发明了“二人转”,后来我们知道二人转这个词是在东北地方文艺中知道的。因为上学还好,都是下坡,回来的路都是上坡。刚开始我骑车带她一会就很累,几乎成了推车步行回家。我们捉摸了一下,把脚蹬子用木板加长一段,用绳子捆上。她坐在二八车大梁上,我个子高坐在座椅上,然后我们共同用劲蹬车,结果真的非常省力,回家时不算陡的坡,都很适用。到陡坡时,妹妹下来在后面给我推,我在前面骑。
有一次,我们在适用“二人转”的时候,我刚要说“准备好了吗?”,还没容说,我来一块用力,结果用力过度,车把失去控制,冲到了路边的高粱地里,又是鼻青脸肿,但却哭笑不得。等到妹妹也会骑车后,我们俩经常以冲击陡坡为目标,看谁可以一口气的冲上陡坡。
我们俩骑车的故事还很多,还记得五年级时,父亲给我们买了一辆飞鸽牌二六自行车,没有大梁那种。妹妹坐在后面,刚顺下坡冲过一个拐弯,我就觉得后面突然轻了。回头一看,妹妹坐在了地上,正咧着嘴哭,“姐姐,我在掉了。”再一看我们的车后座,那个钢铁的座已经干干脆脆的折了。村里人说,还没有见过像我们俩把车骑成那样的。
父母一生气,罚我们俩走路上下学一周。没心没肺的我们俩也不觉得不好,每天乐呵呵的走路上下学。那时也是初秋,路上两边地里的庄稼都熟了。我们最欢喜的是一种被称为白高粱的庄稼,白高粱的杆很甜,像甘蔗一样,啃去皮,吃起来很好,我们称之为“甜秸”。那时吃不起甘蔗,父母会在收完高粱后,把秸秆给我们拿回家一些,让我们啃着吃。因为张口疮,所以控制数量。
农民们最不爱的就是在马路两边种白高粱,因为经常会有孩子偷着肯,我们村的十几个孩子就是重点防范对象。那天,我跟妹妹看准了一块地里的白高粱,两个人迅速的一根一根的放倒。
就在这时,突然白高粱主人从不远处高喊着“干什么呢”跑过来。见形势不妙,我放下手中的提案秸喊了一声“快跑”,就拉起妹妹拼命的跑阿跑,一边跑一边回头看。快到家了发现,聪明的妹妹手里还拿着一根,在回家前,我们俩在村口的栗子树下啃完了。
妹妹还有一个很大的优点,就是她很勤劳。虽然当时我们刚上小学,但放暑假都是农忙的时节,每天早晨天一亮父母就去下地干活,通常我们俩要一个跟着下地,一个在家里做饭。而我不喜欢围着灶台转,所以从来都是选择下地,妹妹负责做饭。
也因此到现在,我的做饭手艺都几乎为零。当然,烈日下地里的煎熬让我下定决心走出农村,尤其是掰玉米时,玉米叶划出的伤口在汗水的浸透下“滋滋啦啦”的疼时,我总会透过玉米叶对这刺眼的阳光发誓,我要上大学,我不要在农村种地。
即使在不用我下地的日子,妹妹也同样承担做饭的家务。父母一般都是11点多,太阳毒时回来吃饭。我和妹妹在家看电视看到十点左右,再好的电视,妹妹也会跳起来,冲出去做饭。她从来不跟我攀比,让我去做饭,只是撂下一句,“姐,你看电视啊,一会给我讲。”
例外的时候,就是我们打算共同发明一样新菜或者遇到比较艰难的饭,例如蒸馒头。第一次蒸馒头,母亲头天发好的面,告诉我们应该放多少碱,放多少面起子。但目前忘记告诉我们什么时候忘锅里放。经过我们俩的仔细研究,认为应该先放。于是在馒头放进笼屉上之后,我们才盖上锅盖,开始烧凉水。
结果可想而知,馒头成了一个个小铅球,本来就难得的面粉被我们浪费了。但父母却什么都没有说,吃的很香。
小学的时光是我最爱回忆的,那时我们无忧无虑,生活跟烦恼几乎不着边,甚至天马行空。但随后的几年,父母的争吵,母亲的病种,妹妹的意外,一拨接一波的变故,改变着我们的生活,让我们姐妹俩走的更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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