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处安顿(一)


多年以后,这种令人不安的念头还不时地映现在川奇的脑海里。即便是他已经双鬓斑白了,坐在城市高楼里的马桶上,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川流不息,他依然会一次又想起当年的那个傍晚。那是一个多么令人沉醉美好的盛夏的傍晚呀:耀眼的日光、茂密的庄稼、绿影婆娑在枣树,特别是那片蓝得令人晕眩的天空,空明澄净,美得令人想流泪。放学归来的川奇在心底欢呼雀跃着,他打心眼里喜欢它们呀!每当此时,又突然了现一种相反的思想,拉扯着川奇,使他又心生凄凉的悲苦来,他经常无端的想到:早晚有一天,他会失去这些美丽的东西,失去这些美得令人绝望的景象。这些奇怪的念头在脑子无休止地盘旋着,就在他骑着单车放学回家的时候,他没有同伴,很多时候形单影只,一个人走路,一个人在蝉声鸣里,一个人背着小筐子到野地寻找野菜和那些小虫子。唉,他对孤独一无所知。事实上,他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常常孤独感和平共处,相安无事。自行车后架上的书包鼓鼓囊囊,不安分的颠来倒去,要从车架上坠落下去。他穿过绿得发黑的玉米地时,川奇有些忐忑不安,风穿过玉米地,发出一阵阵沙沙的响动,川奇总疑心有坏人凶神恶煞般拦住他,路旁的树比他更早地站在那里,听他爸妈说是他爷爷在世时一棵棵栽下的。阳光明晃晃的,响晴的天,把树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四周围里静得莫可名状,静得能听到阳光在欢唱的声音。这使小川奇有点心惊胆颤。高高的宅基上,站着几个人,用莫名其妙的猜疑的眼神望向他,仿佛在看一个突然闯进他们领地的陌生人一样,目光里有几分嘲讽的神情,一副心知肚明的姿态,而只有川奇一个人还被蒙在鼓里,令他如芒在背,他想尽快地逃离,于是脚下猛蹬几下,拐上一个大大的陡坡。就在这时,那种令他不安的感觉突然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彼时,夕阳正在村子的西天上干净利索地射向他的眼睛,他睁不开眼睛,有点眩晕,一刹那间他陷入迷茫之中,周边的景物都变得模糊不清了。川奇无法保持重心和平衡,重重地从车上跌了下来,连人带车摔在坡上。大铁驴车子重重的砸向他,绿色的军用书包终于挣脱了某种束缚一般,书和文具散落一地,车轮空转着,哗哗作响。川奇就这么躺了很久,大腿被车砸得生疼得要断裂。川奇的大脑一片空白,他仿佛来到一个从未到过的地方,他感觉到正在走向的家消失不见了,他从此无家可归,只能四处流浪。
这个小村庄的东西两侧被两条河夹在中间,使他动弹不得,就像一个手脚被紧紧裹在襁褓中的婴儿。它只能往南北扩张自己的势力范围,看上去,像一个无法长大的巨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