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森出生的第二天，爷爷就在后院种下了一棵香樟树。算命的说，张森命里缺木，应该多和草木亲近。

张森长到10岁时，生了一场怪病，看了无数个大夫，每日大把大把地吃药，却丝毫不见好转。爷爷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偏方，把张森从床上拖起来，硬逼着他给院子里的香樟树磕了三个响头，又双手合十虔诚地绕树祈祷，说这样就可以人木合一，只要树还茂盛，人就一定会健康。说来也怪，那天之后，张森的身体居然一天天地好了起来。也是从那时起，张森就把那棵树当做了命根子。

又过了十几年，张森结婚有了儿子，小名叫木子。木子的妈妈在他三岁时死于一场车祸，张森又当爹又当妈把儿子拉扯大。

木子小时候很贪玩，读书时刚学会写爸爸的名字，就拿小刀在树上刻下“张森”两个字。张森发现后，狠狠地揍了他一顿。木子心里委屈极了，觉得在爸爸心里，自己还不如一棵树。

岁月流逝得悄然又匆忙，转眼间，香樟树又长高了，张森的两鬓已经花白，而木子到城里工作了。

刚刚步入社会，开始崭新的人生阶段，木子的生活变得繁忙而充实，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待在家的时间也越来越短。

有句俗话，叫人老话多。张森老了，身边却没了说话的人，只能每天对着香樟树，犹如对着亲人一般，喋喋不休地谈天说地。

后来，木子交了女朋友，准备结婚时，女方家长提出要在城里买一套房，木子想尽了办法，可首付还差了整整10万。无奈之下，他给爸爸打电话说明情况。一周后，爸爸找到了他的单位，交给他一个灰扑扑的袋子，袋子拉链处被细细密密地缝牢了。

“咯，你要的10万，都在这里。看中了哪里的房子，就赶紧买了吧？你也老大不小了，是该结婚了。”爸爸的嗓音浑厚而沙哑，又夹杂着刻意的轻松。

木子诧异地问：“爸，这么多钱，您哪里弄来的？”

张森笑着说：“我存的啊，傻小子。”

眼看快到中午了，木子要带爸爸吃午饭，却被断然拒绝了，“你们城里的饭我吃不惯，我还是赶紧回家煮面吃去。”

看着爸爸渐行渐远的背影，瘦弱而倔强，灰白的华发在炫目的阳光下熠熠闪光。木子的眼眶红了。“爸爸该是连早饭也没吃吧！”

不久，张森病了，被查出肝癌晚期，他说什么都不肯治疗，执意要回家。

木子陪着爸爸回家，刚进门便觉得阳光特别刺眼灼热，他再仔细打量家里，好像与往常有了什么变化。等他走到后院时，眼前的情景让他惊呆了，那棵父亲一直视为生命的香樟树不见了，浅黄的土地中央，遗留下深褐色的印记，那是香樟树从前立足的地方——看来树是被连根挖走的。

“爸，咱家的树怎么没了？”

“城里一个房地产公司看中了这棵树，我卖给他们了。”

“可是这棵树是您的命根子，怎么能卖？如果树还在，您也不会生病了。”

“傻孩子，树只是卖了，又没有死，不碍事，没有关系……”

一个月后，张森去世了。他在睡梦中断了呼吸，走得很安详。

后来，木子和女友结婚，搬进了新居。

又一年春天到了，东风轻拂着万物，百花散播着浓淡幽香。木子牵着老婆的手，在小区里闲逛着，老婆刚怀孕，走得格外小心翼翼。

一阵清风吹来，木子闻到一股奇特的香味，似曾相识的、好像是他打小便熟知的味道，他不经意地抬头，只见前面独立的花坛里有一颗香樟树，树干估摸有两人合围那么粗，树枝高耸入云，枝繁叶茂。

木子走上前去，站在花坛边，仔细端详着老树干。过了一会儿，他伸出手反复摩挲着树干表面，小心的，轻柔的。在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后，他突然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老公，你怎么了？”老婆疑惑又诧异地走上前去，只见方才木子摩挲的位置，有两个模糊的字：张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