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几年前，看阿娇主演的《前度》。
       影片中，阿娇和陈伟霆是一对深爱彼此却总是相互伤害的情侣。有一次，他们拌嘴，越吵越凶，摔破了家里所有的玻璃杯，争吵平息后，阿娇一边流着眼泪收拾碎玻璃，一边对陈伟霆说：以后我们买塑料杯子吧！
       多年后，他们分手，那些塑料杯辗转到了陈伟霆的新家，陈伟霆和新任的女友一直相敬如宾、和平共处，可是塑料杯却因为时光的磨耗，自然生成了裂缝，澄清的纯水从裂缝里慢慢渗透，悄无声息。
       每次和他吵架，她总是想起《前度》中的片段，每当那些争锋相对的痛楚将她团团包围时，她就心生离开的念头，尽管她那么爱他。
       别人说：深情总是被辜负的，只有薄情才会被人反复惦念。可是他又何时辜负过她的深情。
       别人还说：把真心交付给一个人，就相当于给了他一把刀，让他随时可以往自己的心口上捅。可是他们互相伤害时，他捅她的心口，她又何尝手下留情过。
       相杀只因相爱。
       他不知道，她那么迷恋他炯明的眼神和皱眉的深沉。那些所有关于他的风情都藏匿于他们途经的小桥流水、车马街道，幻化成了她记忆里永远的风景。
       没在一起时，她会翻看手机里他的所有照片，无论醒着或者梦里，他的面孔总是清晰可见。
       他每次跟她讲他的大格局、高深理论时，她假装一脸不屑的神情，其实心底早已暗自佩服得五体投地。
       好多次，她都想提分手。她好想告诉他，有一种分手，是因为太爱。因为太爱，所以太害怕失去，于是干脆提前放弃。
       原来和相爱的人在一起，需要那么大的勇气。
       甚至她那些蔓延无边的眼泪，原本不是他给的痛苦，而是她自己太过敏感细腻甚至神经质。
       她那么在意他，哪怕隔着一段嘈杂的距离，他的叹息、轻咳，她都听得一清二楚。
       可惜，这些他都不知道。而她又何尝知道他的全部用心。
       他笑话她钟爱的文艺范，终究是有形式没深度。她讽刺他偏好的孔孟老庄，好是好却有点老古董的味道。其实，他不知道，他钟爱的经典著作她偷偷凑齐了一套，那篇他极力推荐她背诵的佛教经文，她早已背熟还默写过很多次。她也不知道，他熬夜看她推荐的木心诗集，居然看得入了迷。
       她读了冯唐那首著名的短诗，便立即拨通了他的电话：我刚才读了一首诗，写得很像我们，我念给你听，我们是世人最好的朋友，我们是世人最坏的情人。我们彼此相爱，就是为民除害。
       正在工作时，突然收到他发来的消息，是一张木心《从前慢》的图片诗文，看着看着，她的眼眶红了，因为在他的名字下面，她看到了那句话：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和他在一起，时间过得那么快，长路也变得那么短。朋友教她情侣在一起如何打发时间。她说，我们在一起时间总是不够用，哪里还需要打发。
       周末，她看到一则故事眼泪又出来了，缠着他一定要读给他听：
     《罗马假日》的公映，让她一夜之间从一朵山野间羞涩的雏菊变成了镁光灯下耀眼的玫瑰。很快，她有了爱情，梅厄•菲热，好莱坞著名的导演、演员兼作家。那一年，她和梅厄走进了婚姻的殿堂。
       他参加了她的婚礼。作为礼物，他送给了他一枚蝴蝶胸针。
       不过短短几年，梅厄的移情别恋，给了她一个致命的打击。她离了婚，后来，又结了婚，又离了，再后来，一个又一个的男人，从她的生命里，兜兜转转，来来去去。40年的光阴里，一成不变陪在她身边的，只有那枚蝴蝶胸针。
       1993年1月，天使飞回了天堂。他来了，来送别她。那时，他已是77岁高龄，拄着拐杖，步履蹒跚。
送别她时，他低下头，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棺木，嗫嚅着：“你是我一生最爱的女人。”
       10年后，著名的苏富尔拍卖行举行了她生前衣物首饰的义卖活动。他来了，颤颤巍巍。87岁的他此行的目的，只为那枚蝴蝶胸针。最终，他如愿地拿回了它。
       40年的光阴里，他一直没有告诉她，自己送她的这件结婚礼物，不是一枚普通的胸针，而是他祖母的家传。
       49天后，他微笑着闭上了眼睛，手里捧着那枚蝴蝶胸针，就像握着她的心跳。
       读完后，他仍旧笑话她肤浅的文艺。她含着眼泪微微笑道：其实，我也很善良单纯，你觉不觉得我也像天使？
       他假装淡淡瞅了她一眼，然后嘲笑道：你是天使，只是翅膀折了，掉下来时脸着地了；于是我干脆就把你的翅膀烤熟吃掉了。
       她无所谓，依旧笑道：就算脸着地，没了翅膀，那也是天使。
       她接着说：如果有一天，我要死了，我就告诉你，天使就要飞走了，好不好？
       他瞪了她一眼，低声说道：神经病。
       她是生病了，而且还病得不轻，只是包里面的那张检查报告，她一直不敢给他看。
       和他一起，她总是往洗手间跑，他说她喝水喝得太多了。其实很多次，都是她突然忍不住胃痛，怕他看出端倪来，于是找个地方躲起来偷偷地痛。或许生活也应如此，当我们不愿去让爱的人承受重担时，就宁愿拿生命去躲避分离。
       他们不是约定过，此生只有死别，没有生离吗？
       有一次，他们无意间聊起了身后事，她告诉他：我会学大象一样，临终前独自离开，悄悄地死去。
       他默不作声，皱着沉思的眉宇。那样责怪的眼神，让她很着迷。
       她终于在犹疑挣扎眼泪中，和他渐渐疏远。
       两周后，上午，她拿到了医生开的病危通知书。下午，她轻描淡写地告诉他：我想出去旅行，不定归期。
       他漫不经心的回应：你可以不爱我，这是你的自由。你可以违背你的誓言，这也是你的自由。
       然后便是死一般的沉静，数刻长过一光年。
       隔天，她扎起干练的马尾，穿着一身运动服，背着一个硕大的双肩包。她准备离开了。其实，在一起相处这么久，他第一次见她如此休闲轻松的运动装扮。
       她故作镇定地笑言：我用尽所有的好运遇到你，却没有足够的运气和你在一起。
       他的眼神黯然无光：不要走，好不好？
       她用背影绝决地回应道：向来缘浅，奈何情深。我走了，那些誓言只有等别人兑现了。说完早已泪湿满面。
       她选在一个晴空万里的天气出走。可是看到她离去的身影，他觉得天在下刀子。
       关上门，他的泪水决了堤，却不住喃喃自语：向来缘浅，奈何情深；已然情深，何惧缘浅。
       抹一把眼泪，他自我安慰：你走了就好了，不然我总担心你要走。
       日子终于平淡了下来，只是时光变慢了，道路也变长了。
       两个月后，他收到一个包裹，刚拆开，里面的戒指、书签就滚落了出来，他小心而急切地撕开包裹，只见信封内侧横躺着一张纸条，上面几行斑驳的字迹，似有残旧的泪痕：
        我不曾爱过别人，除了你。
       你送我的东西，留给别人，我不放心。
       天使就要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