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荀奉倩,三国时期的豪门公子,其父是曹操的重臣荀彧,祖先更是追溯到荀子,名符其实的富二代。他曾许下豪言:“妇人德不足称,当以色为主。”固执地要娶一位绝色女子为妻。而后他遇见曹洪家女儿,相见恨晚,惊为天人,然后顺理成章地提亲、结为秦晋之好,而后一切都如童话一般浪漫,夫妻恩爱,琴瑟和谐。直至妻子的一场重病,彻底打断了这场幸福。
妻子高烧不退,生命危在旦夕,荀奉倩大冬天脱掉衣服跑到室外,赤身躺在冰雪中,让彻骨的风雪凉透自己的体温,等冻成冰人之后他再急速跑回卧室,抱住妻子的病体,进行物理降温,想让自己的寒冷带走妻子的灼热,如此不知多少次,无奈如此深情,天妒佳偶,妻子仍旧被夺去了生命,只留下荀奉倩独自徘徊在人间。
妻子死后,荀奉倩守护遗体,迟迟不肯将妻子下葬,他守着她的灵柩,眼眶中全是无神的干涸,不哭而神伤,他的朋友看到了纷纷规劝:你早年说过娶妇首先看重其貌,有德者不易得,但是有貌者还是很多的,以兄弟你这么好条件,再找几个都是可以的。
荀奉倩叹了口气凄然说道:“佳人难再得。”于此之后不到一年,荀奉倩由于过度悲伤,不到二十九岁也仙逝了……
这段故事最初见于《世说新语》,作者刘义庆给这一章节取名为“惑溺”,意为沉溺于美色诱惑之中,无法自拔超脱,最后枉失性命,可怜又活该。故事重在告诫大家,勿以美色为念。千百年来,这个深情款款的故事被套上了批判的阴影。直至很多年之后,清朝词人纳兰容若在妻子去世后写的一首词《蝶恋花》中,将这种情谊作为一份难得的怀念再次提及: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夕如环,夕夕都成玦。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无那尘缘容易绝。燕子依然,软踏帘钩说。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
天上的明月最是可怜,一个月才能圆满一次,其余的时间都是阴缺的,就是这般辛苦也应庆幸终有团圆的时刻。而我们若能像月亮一般一个月团圆一次,即使让我学三国时期的荀奉倩用冰冷的身躯为爱妻降温,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可惜相聚太长,别离太长,纵使回忆甜美,仍只是曾经,没有现在和未来的生活如何幸福?
看多了人生的起起伏伏,看淡了人世的雍容繁华,只祈盼有一位佳人始终留在身边,寂寞时揾英雄泪,然而佳人难再得,纳兰的一生因为亡妻而悲伤贯穿始终,他说“人生若只如初见”,如若一切如初,我们都在,懵懂天真,不清楚情爱,不通晓哀伤,那时的惘然迷蒙了我们的眼睛,却让我们深切地感受都周遭的幸福,一直这样下去,该有多好。如今,失去了爱妻,一切都看清了,却看不到幸福了。这样忧伤的纳兰,写出了无法精妙绝伦的诗词,却因为过度哀伤,终难永年,去世时年仅三十一岁。
荀奉倩曾说过定要娶绝美的女子为妻,可是与妻子相处多年,相信维系他们深情的已不只是精致的外表,而是彼此融合的内心,人与人的相处定是以内在的感情为皈依的,无论皮囊有多好,日久也难以觉出精妙,唯有内在可以日日重来日日新。纳兰与卢氏的关系也是如此。
这段充满人性的故事,而今读来温情又伤感,在从前的历史尤其是男权社会中,多是痴心女子负心汉,这样用情的男性实在少得可怜。在漫漫人生路中,巧遇最深的红尘,偶尔结识的感情,衍生出的故事,并不比社稷抱负渺小。一个人的生命只是历史长河的一颗小小的尘埃,但个人的悲喜有时却代表了他的整个生命。再渺小的生命,也有被尊重的理由。对人性与感情的尊重,也是对生命的尊重。
而复杂的人性,就像荀奉倩当初不哭而神伤的表情,干涸的眼神之下,内心涌动着怎样悲痛欲绝的潮流,谁又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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