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遁的刺猬

我曾捉到一只刺猬，一只愚笨无比但是会土遁的刺猬。那天傍晚放学回家，我走的是南山小路，许多人都以为走小路会比走大路近一些，其实不然。我走的南山小路起码多绕出两公里，还得翻越两道小山梁，我走小路是想看看山上的榛子熟了没有。爬上山坡，我先在灌木丛中采了几颗笨榛子，剥去翠绿的裙衣，咬开坚硬的榛壳，里面全都是水仁。我不甘心，又钻到乔木林边，找到了几棵毛榛子树，小心翼翼采了几粒毛榛子，用椴树叶捧着，拿到黄砂小路上将榛果碾出，咬开几颗尝了尝，还都是水仁。这就是说，榛子还没成熟，我来得太早了，我不免有些灰心丧气。尽管小心翼翼，在采毛榛子的时候，我的手背也免不了要粘上了毛榛子裙衣上的纤毛，刚才没发现，现在，手背上有了火炽火燎的感觉。我心里窝着一团火，三脚两脚便把黄砂小路上的那堆榛子踢进了灌木丛。就在这个时后，我看见一个铅球般大小的刺球，朝坡下滚去，我钻进灌木丛仔细一瞧，原来是只棘刺花白的刺猬。我转怒为喜，折了根树枝，将那只倒霉的刺猬拨拉到书包中，因为想采榛子，那天我把我小学四年级的书本，都留在书桌膛里了，我的空书包到底派上了用场。扣上扣带，我拎起书包就往家跑，连手背上的灼痛都忘了，我想把我捉到一只刺猬的消息，让所有我认识的人都知道。

我到家的时候，晚饭已经摆好，我瞅都没瞅，找出一个搪瓷脸盆，往地中央一放，说：“妈、爸，看我捉到了什么？”说着，打开书包扣，往面盆里一倒，那个刺球嚓嚓嚓地便滚了进去。

“是只刺猬，活的还是死的？”母亲问。

“当然是活的，”我说，从饭桌上拿起一根筷子，朝刺球身上捅了捅，刺球收缩了一下，顿时又小了一圈。

父亲说：“别捅了，我知道它是活的，可是，野生动物弄到家里根本养不活！”

我说：“你告诉我它吃什么，我就能养活。”

父亲说：“先吃饭，吃了饭我再告诉你它都吃什么。”

我说：“我不饿，什么都不想吃。”说罢，端起面盆走出了家们。我是想让我的同学和小伙伴们尽早地知道，我捉了一只刺猬。

那天晚上，我是伴着父亲的故事进入梦乡的。父亲先给我讲了一个穿山甲的故事，说在遥远的云之南，有一位农民捉到了一只穿山甲，他害怕穿山甲跑掉，就把它扣在了大缸的底下。第二天早晨，当他掀开大缸想把穿山甲背到城里去贩卖的时候，那只穿山甲已经无影无踪了，原来，穿山甲有一种特殊的技能，叫土遁。“穿山甲连山都穿得过去，土遁就更不在话下了。”父亲说。父亲还给我讲了土行孙的故事，许多年后我才知道，那个故事来自于一本叫作《封神演义》的古典小说。父亲喋喋不休地讲着，我却伴着脸盆里的刺猬嚓嚓嚓的蠕动声进入了梦乡。在梦中，我捉到的那只刺猬扣在搪瓷面盆里，吃下了我给它预备的馒头和香瓜以后，越长越大，渐渐地长成了一只既能穿山，也能入地的大刺猬……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我光着两只脚就跳下了地，我想要看看我捉到的那只刺猬是否已经长大了。当我兴奋地打开搪瓷面盆时，里面的馒头和香瓜一动没动，可是，那只刺猬却已经无影无踪。

“妈，看见我的刺猬没有？”我问。

“没看见呀！”母亲在厨房里说。

我光着两只脚跑到了院子里，父亲正抗着锄头从地里回来，我注意到，他的裤脚已被露水打湿了一大截。

“爸，看见我的刺猬没有？”我焦急地问。

“怎么，你的刺猬不见了？”父亲笑嘻嘻地说。

“是呀，它昨晚还团作一团，躺在洗脸盆里睡觉呢，今天早晨却不见了。”

“是不是土遁了？”父亲诡谲地说。

“刺猬也会土遁吗？”我疑惑地问。

“穿山甲会土遁，刺猬兴许也会呗。”父亲说。

父亲的话音刚落，我就跑进了里屋，端起那个放过刺猬的洗脸盆，在屋地上四处查看，我想，即便刺猬土遁了也该留下一个洞啊？但是，平整的屋地上，什么都没有。

这件事已经过去许多年了，直到今天我也没弄明白，我捉到的那只刺猬，究竟是土遁了，还是让父亲放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