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篇赏析文章
(2011-02-12 13:1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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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灵焚
诗作:《审美:活在春天里的女人》
推荐人:徐俊国
推荐理由:明晰的质地,温润的光泽,显现了一位优秀诗人营造澄澈透明的诗美境界所具备的卓越能力。
女人说:因为春天,我是美丽的!
虽然抵达家园的路途还在蓬散的发丝里蔓延,雏燕的翅膀里北方的春汛已经苏醒。
在春天,一朵嫩绿足以让泥土释放被关闭在冬天的鸟鸣,何况一树花的姿容。被点着的何止只有每一阵喘息里凋零的羞涩,就连呼吸的每一道皱褶里都挤满了目光的火苗。
那些桃红的眼神里,浅紫的意识始终未醒。
倚靠在春天的肩膀上,女人任微风在自己身上一路种植芳香的唇印。直到自己成为一座花房,而伸向花房的手指一群一群化蝶。
女人说:春天等待着剽悍的占有!
即使那些蝴蝶终究会被疲惫击中,被时间一只不留地带走,如秋风收走树上的全部枯叶。
只要一觉醒来,就是下一轮的春天。
女人,仍然是一朵妩媚的绽放。
徐俊国评语:永不凋谢的美的赞歌。
灵焚的写作和存在赋予了散文诗这种文体某种不能不仰视的尊严。他广阔的哲学背景让其雕塑式沉思默想与背负十字架的语言舞蹈显得格外与众不同。他对汉语光辉心醉神迷的热爱和对诗意生成可能性的执著探索,令人心生敬意。在生命现场的每一个舞台,他揭开修辞的幕布,向审视灵魂角色的人亮出情感奥秘的曲线,以此佐证诗人的自赎具有继续存在下去的充分理由。
灵焚的语言鲜活,纯粹,时时闪现黑牡丹般的高贵与灼目。在抒情的冷暖把握、理性的深度呈现等方面皆达到一般人无法企及的高度。解析他的作品,意味着打开一个人内心的繁复景象,生命超越现实之上的形而上抗争与回响在乌托邦世界的晚祷钟声,逼迫读者在阅读的障碍前不断跨越。在散文诗这一领域,灵焚是摆在我们面前的一个难度,其源于文本内部的强烈光照,既考验着读者的耐心,也刷新着读者的审美观念。
好在有《审美:活在春天里的女人》这样的作品,蕴意深长但脉络可辨,给我们提供了一条走进其奥义核心的明亮小路。
诗人开头就以“桃红”、“浅紫”两个具有暗示意义的色彩修饰,把“眼神”和“意识”提升到一个炫目而神秘的诗性空间。接着,让“微风种植芳香的唇印”,任“伸向花房的手指一群一群化蝶”,最终“被疲惫击中”,被时间带走。意象的嬗变顺势而下,自然贴切,浓郁的诗意在摇曳中攀升。在春天的轮转中,女人是永不凋谢的妩媚绽放。生命永远在美中醒着,美不会因为“秋风收走树上全部的枯叶”而熄灭自己作为花房所焕发的恒久魅力。
在灵焚绞结着繁杂情绪的众多书写范本中,此诗可能是个例外。它具有明晰的质地,温润的光泽,显现了一位优秀诗人营造澄澈透明的诗美境界所具备的卓越才能。
诗人:周庆荣
诗作:《
推荐人:徐俊国
推荐理由:启发都市人如何构建自然哲学的优秀之作。
万籁俱寂之时,我在山谷孑立。
徐俊国评语:一个“有理想的人”和他的山谷。
山谷是两山之间低凹而狭窄的地方,中间多有溪流。在诗人的语境结构中,它成了一个耐人寻味的词。一、它与理性、秩序、规则、喧嚣、疲惫、焦虑、烦躁、呆板、冷漠等词语相对立;二、它在高楼林立、车流滚滚、人头攒动、灯红酒绿、物欲横流、醉生梦死的都市文明景象之外;三、它象征世外桃源、时间彼岸的家园,代表生命“生长”、“攀附”、“开放”的自由状态,一个心灵安歇地,一处精神庇护所和人格外化的美丽风景。山谷是寄托,也是可以无限铺展衍生的隐喻系统,更是诗人的理念与追求,甚至是春暖花开时,寻泉水而来的人群颂着的、思念着“传说”。
解读周庆荣,绕不过他的《老佛爷山》、《秋天的枫叶》、《高地阳光》、《泉》、《山谷的流放》、《山谷状态》、《夜晚在山谷行走》、《再别山谷》等一系列书写自然的作品。饶有意味的是,周庆荣安身立命的场所是都市,日常行为与飞机、手机、信用卡、合同等密不可分。商界的浮华和精英界的无所作为,让他在熙熙人群中感到与影随行的更大孤独。一个在旅途中感到劳顿的人,一个对生活怀有诗意的人,当他在俗世行动中被噎住,他一定会清醒地发现,自己需要通过些什么来补偿些什么,平衡些什么,需要不断在丢失中寻找,重新定位自己的地理位置和心灵位置。作为现代人的周庆荣,他为什么如此倾心于山谷,流连于山谷而忘返?梅布尔·赖特的回答正适合于此:“水鸫的宁静与歌声是弥足珍贵的,因为它们安抚着心灵;果园、阳光和牛群是弥足珍贵的,因为它们温暖着情感。”
现代化进程迅猛推进以来,物质的丰裕与生活的进步在拔高人类贪欲的同时,也将人类的心灵逼到了低谷,因此,在豪华别墅的席梦思床上,打着哈欠坦言心灵贫穷的人越来越多。当现代人坠入忙碌的黑暗,清静与光明何在?山谷中一条溪流的澄澈何在?周庆荣以山谷系列的写作,完成了从都市夹缝中纵身一跃的逃离,“我让各种树木长成各自的特点,我给每一根青藤以攀附的自由,我鼓励每一朵山花纵情地开放,我允许诸多的果实可以苦辣酸甜;我愿意大大小小的动物在这里营建自己的家园,我呼唤黑熊呼唤灵狐,也邀请飞蛾甚至蝼蚁!”在他所寄情的山谷,众生平等,万物和谐,各从其类,一种纯粹得近乎童话的伦理格局被认同并构建。在理想的假借处,通过诗歌,他化身自然,融入自然,践行着自己的山谷哲学,实现了灵与肉的双重皈依,虽然短暂,却具有了超越日常经验之上的恒久意义。
人类唯有在与自然的沟通与对话中才能调匀呼吸。把自然作为被朝圣的物质实存,穷尽一生身体力行地叩之拜之,活在红尘之外的这种人被称为隐士。周庆荣则不同,他需要重返理性和规则的社会樊笼。无疑,在山谷停留的短暂记忆及其浪漫主义体验,赐予了他超乎常人的定力,加持了他参透世相的智慧。他无法在山谷中定居,但他却可以做到——越过塔吊看见晚霞和归鸟,穿越市声的喧嚣,听到近在心脏的宁静和远在山谷的泉声。周庆荣是以大自然为导师的大自然的赤子,他必在自己想要的精神事业上大获全胜。
在关乎自然的真诚写作中,有梭罗和瓦尔登湖,詹姆斯·赖特和明尼苏达州的松树岛,缪儿和美国的西部山岭,迪拉德和汀克溪,孟浩然、王维、寒山和他们的山水,陶渊明和他的菊花……现在我读到了一个“有理想的人”和他的山谷,他的高地阳光。
诗人:爱斐儿
诗作:《款冬花》
推荐人:徐俊国
推荐理由:诗人有一部分作用是医治精神。
时间从左手指尖流走,更多陈旧的命运已逃脱右手握紧的指缝。
剩下的时光还有多久能够相守?
该增加多少克爱的重量,才能解去你胸中的热毒,肺中的痰湿,松开你被捆绑过甚的心。
知道你长在泽边,不怕狼虫,百毒不侵。
一味小小的药治不了你的心病。
它只是小心翼翼地捧出诗歌款待这个冬天。
以收敛的药性,为你郁结的实症辛温散寒。
小小的私心无非想让这个世界对你好一点。
疗效达到你一生平安就好。
徐俊国评语:包含美好祈愿的美妙诗句,人性之光的温暖闪现。
“该增加多少克爱的重量,才能解去你胸中的热毒,肺中的痰湿,松开你被捆绑过甚的心。” 这种饱含诗人美好祈愿的表达不免让人心生暖意,读者在得以抚慰的轻盈飞升中,往往被时光的剩余感和命运的逃脱状态交织而成的复杂生命体验所裹挟。由此可以清楚地看出,诗人《非处方用药》中的“款冬花”掺合了一个被当下时代揶揄已久甚而耻于谈论的温暖之词——爱。一章短小的散文诗,“一味小小的药”,虽然“治不了你的心病”,但它却以诗歌的名义,为“郁结的实症”和苦于病痛的人生“辛温散寒”,进而达到“一生平安”的理想疗效。
在爱斐儿《非处方用药》系列写作中,她言说的对象是虚拟的“你”,这个“你”因为不是实指而面容模糊,“你”和我们共同面对的背景是充满迷茫和未知的广阔世界,包括生老病死,尤其是红尘的无常。“你”是众生中的一粒或者一滴,亦即众生的一部分,并可扩展为众生的全部。为迎接人生的春天,诗人带着身体和精神的双倍温度,细心“款待”众生所遭遇的寒冷冬日,并以谦卑而博大的普世情怀,关爱众生,抚慰其身体,医治其精神,众生现世中的种种不适,诗人都代替他们一一感受。
与《甘草》等篇章不同,在《款冬花》中,诗人没有“用诗歌的手指抠出灵魂深处的灰尘”那样的热烈和焦灼,也没有“搬开西西弗斯的石头”那样的力量和牺牲,相反却流露出相对平静的情绪,诗意的生成比较轻松自然,更为真实地闪现出人性的温暖反光。这样的诗虽非咒语,也无宗教的祈祷效力,但同样能触及心灵的敏感地带。
爱斐儿从中华医学宝库中搜索材料,甘草、桃花散、忍冬藤、五味子、穿心莲、灯芯草、木蝴蝶、可待因等等,她怀着一颗治病救人的仁爱之心,认真收集非处方用药,苦心经营、呵护着属于自己又惠及他人的诗歌店铺。她为中国空乏抒情的散文诗写作现场,洞开了一扇“可能之窗”,与其说这是一种沉稳又不乏机智的写作策略,倒不如说是一种“有所凭依”的、回到“文化根部”的写作方式,最根本的是,她给生命、生活、生存把脉诊断的勇气,尤其是对人赖以活命的世界所抱有的无限善念和美好祈愿,还有对人的精神病痛和情感困境所做出的拯救努力,让我们感动。“使君啊,一个‘念’字,怎能拯救一个多病世界重回太平”。能写这些诗句的人,确切地说,是一位用诗歌医治病痛的医生,——医生诗人。在这虚妄的时代,连太阳都懒得照耀人间。然而医生诗人的作品告知我们,在现实面前,在绚烂的纸上世界,诗人不应该单单醉心于诗美的营造,而应该有所承担,最好能有所拯救。
诗人:语伞
诗作:《就在那里》
推荐人:徐俊国
推荐理由:这样的小诗可以为灵魂的去向指出一条光明大道。
坐在清澈的地方,眠于涟漪之上。
鱼在它们的乐园里游弋,从一株水草潜入另一株水草,从一条石缝划入另一条石缝,那灵动的身躯,成为我们思想的向往。
鱼在水中才能享受自由的生活,人在水中就会窒息而死。
自然的界线,既模糊,又清晰。仿佛我们难以分辨自己与身体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哪一部分最为亲近。
流水的声音,没有缺席一个喧嚣的白天,也不曾缺席一个静寂的夜晚。
转身落花逝去,回头岸草又生。
这活泼的水滴,它辉映,闪烁。
万物不朽。绿的是感动。白的是彻悟。
流光溢彩又分享澄明。
我们灵魂想去的地方,就在那里。
徐俊国评语:简单的文字,闪烁着不简单的诗意。
每一位诗人的内心都有一条回家的路,他们用文字不断寻找并渴盼抵达那片“没有贵族、假发、债务……\遍地是森林”的土地。语伞的《就在那里》“再次让我们想起“康科德的圣人”爱默生所宣称的“自然是精神的象征” 。
在清澈的地方小坐,于涟漪之上长眠,转身看落花逝去,回头见岸草又生。自然给了我们身体安适的同时,也让我们感受到时间的“逝”与“生” ,并体验着绿的感动,白的彻悟。流水因为“没有缺席一个喧嚣的白天,也不曾缺席一个静寂的夜晚” ,所以它的声音似乎是在向人类诉说“快乐”的哲学;而流水是鱼的乐园,“从一株水草潜入另一株水草,从一条石缝划入另一条石缝” ,它“灵动的身躯”才成为我们“思想的向往。” 那么,人呢?万物的“快乐” 、“灵动”乃至“不朽”难道还不能警醒在欲望中沉沦的灵魂,并导引它在“感动” 和“彻悟”中走向澄澈之境?
诗人的职责不单单是构造一座镶嵌着彩色玻璃窗的美丽建筑,有时候它更应该是一座在闹市中矗立的大教堂:外表简单,表面安静,内部却回荡着赞美诗、祈祷词甚至汹涌着忏悔的热泪。曾经用花叶遮住下体的人类,现在已经被汽车和飞机颠簸得气喘吁吁,肉体需要休息,灵魂等待回家。语伞用一首澄澈的小诗,为我们指了指远方。
“远方”在都市文明和物质生活的另一面,比如一片未被污染的青青草地,一滴闪烁曙光的微弱鸟鸣,以及面对这一切时,那种玄妙的感动……
喏,——就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