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工王村
(2010-03-29 11:1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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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南方人物周刊》4月5日
我在手术后,请了护工。瘦瘦的年轻女子,有一个十分乡土却气韵磅礴的名字,王村。
陪护床逼仄,仅能容身,而且夜里照看我打点滴到凌晨两三点,但王村总在六时左右起床,洗脸梳头,用一种香味淡淡的润肤露涂抹手和脸,把自己拾掇得干净清爽。饭卡里金额充足,我交予她,她并不随意饕餮,早餐喝粥,午餐一份荤菜,晚餐吃素,很有规律。末了我发觉她酷爱甜品,给她点心,她从不拒绝,吃饼干的时候,她会慢慢地、一点一点地舔,非常孩子气的动作。
王村脾性极好,嘱她做事,她微微带着笑,温柔地答复着,可以啊。是糯糯软软的外省口音。问她,果真出生在遥远遥远的地方,远嫁而来。她笑眯眯地解释,女孩子是菜籽花,风吹到哪儿,就在哪儿落地、生根。
看电视和聊天大约是王村仅有的消遣,她对节目无甚挑剔,可以对着热闹而虚假的直销津津有味地一直看下去。我精神稍好,她便与我闲聊。有时她到走廊里,与别的护工呆一阵子。她告诉我,丈夫家族里有好些女性都在这间医院里打工。将她介绍给我的那位负责清扫病房的大婶,是其中之一,尽管是临时聘任,不过医院里发放了统一的粉色工作制服,俨然是尊贵而体面“正规军”。另外一位,是在产科病房里,目前正照料一位保胎的孕妇,报酬是每日一百元兼管伙食(王村的待遇是七十元兼管伙食),已经连续做了一个多月(中间没有病人“断档”的威胁)。王村的语气很平淡,没有丝毫的艳羡,更没有“跳槽”的打算,因为她们不自由,不似王村,接手的病人周转频繁,其间的空隙完全能够自行掌控。
渐渐我明白“时间”之于王村的重要性,她每年必定千里迢迢回一趟老家,看望爹娘。而她的婆家,离这城市尚有百余公里的路程,是一处以土鸡蛋和油漆工闻名的乡村,王村4岁的独生子,跟着爷爷奶奶住在那里。她的丈夫,前几年栽进传销组织,赔了两三万块钱,这时去了广州的玩具厂做工。王村只身留在本地,为了离儿子近一些,她会隔三岔五搭长途汽车去陪儿子,至于春节前后的一个来月,她们母子在广州度过。太过固定的职业显然不适宜“颠沛”的王村。
王村的婆家最近翻修过,据她描述,新楼算不得气派,当地最抢眼的住宅,是一个“做鸡”的女子为父母修建的。那女子在这行当里小赚一笔,这还不算,鸿运当头,竟被阔佬娶回家。这是一个现实版的《窈窕淑女》,富商与妓女修成正果,说实话我不太相信,可是王村讲述得如此认真,她的眼神颇为复杂,既有良家妇女对青楼女子的鄙夷,又有一切循规蹈矩的贫寒女性面对奇迹人生时,那种身不由己的景仰以及隐秘的憧憬。
出院时我与王村交换了手机号码,几天后打电话请教她护理方面的知识,她的口气很冷淡,与在病房里,判若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