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致的荒凉与极致的喧嚣都会令人感到孤独。美妙的孤独。

经常在美国公路片中看到这样的场景：土黄色沙砾上爬过的蝎子，因在热浪中翻滚而有了海市蜃楼效果的加油站。一只尖头牛仔靴踏出车门，男人走下来，摘下油枪，漫不经心地塞进汽车油箱里。紧身牛仔裤包裹下的臀部，随意叼在嘴上的香烟，阿兰德龙般勾魂的眼神。镜头拉开，眼前情景渐渐化作西部无边沙漠中的一个黑点，除此之外，再无生命。

对于这种自助加油站，我在感官层面上怀有无比的向往。有位日本作家也同样喜欢，他抱怨自己国家的加油站说：那里的工作人员总是在客人到来时，站成一排，声嘶力竭地高喊“欢迎光临”。甚至有座加油站还打出了“用全日本最大声音欢迎客人”的条幅，堪称最荒诞之广告语。

确实，有时候，“服务”叫我无所适从。

也许是我太过敏感，抑或无福消受：面对服装店内亦步亦趋态度真挚的店员，假若指尖稍一触碰到哪件衣服，便有被扭送进试衣间的危险；而快餐馆里的点餐员，每每露出战时救护兵的紧迫神情，令人实在不好意思花两秒钟思考一下，薯条还是苹果派？与情人在高级餐厅幽会，香艳之词刚欲出口，侍者必定凑上前来添酒……

杀出重重服务包围后，时常会产生错觉，在过度的服务之下，是否丢失了最初的初衷？好像大声的加油站一样，只要能让车子吃饱，是不是最大声音又与我何干？

当城市越来越拥挤，人们才忙不迭地想挣扎出一些疏离。我才不管自助这种形式是不是商家为了节约成本而发明出来的，反正它确实令人感到某种孤独的惬意。

最早的自助大约是从超市开始吧，那时我还在上小学，对于可以长时间挑选一块香味橡皮而不用遭售货员的白眼感到乐不可支。后来，直到被告之有了能够不整天追着一支小旗儿跑的旅行方式时，才突然对世界发生了兴趣。对于我来说，自助意味着自由、安全感，与独立性。

曾在慕尼黑机场偶然发现过一种自动饮料机，提供多个品种的茶与咖啡。一长溜台面上可以容纳十几台这样的小机器，每隔几个登机口便设一处。我站在机器前，按下按钮，等待着滚烫的咖啡流进纸杯，身边是这一生再也没有机会相见的陌生人。

有那么一瞬间，旅行的感觉突然被放大，升腾，真切起来，我边撕糖包边想，嗯，就是这样了，今后的一周里，自己也将以如此方式生活着，不受羁绊，没有干扰，他人不再是生活中的一部分，个人与世界的两点之间，终于被划上了直线。

并不是说一台小小的自动贩卖机有多么神奇，只是，那种把自己托付给自己的舒适感，以及供与求之间的零距离，实在令人思想清爽。我热切盼望着自助式加油站快快登陆北京，还有其他所有我未曾知晓的自助服务，统统都来吧，至少可以令人在城市齿轮的急速运转中歇口气，发发呆，想想不成体统的心事儿。而不是在“享受”服务的同时，心里默念着“Leave me alo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