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发了狂般地笑,歇斯底里。
那是一个周日,记忆中有滚烫的阳光和脚踝处露出的白色袜子。应该是夏天。我们从补习班溜出来,顺着教学楼深处的楼梯一路蜿蜒而下,直至底层的铁栅栏门。散坐在楼梯上,双手环抱着冰凉的膝盖,我们说话。
铁栅栏门就横亘在楼梯的最后一级,挡住往楼道的去路。那是条黑洞洞的水泥长廊,经久不见日光,飘上来凉丝丝带着苔藓气息的空气。我愿意用某本书的名字去描述它,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
那天都说了些什么,早已印象全无。在青春期,声道是最早熟的,对于尖利天真乏善足陈的字句,总是毫不吝惜。
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一个低沉男声响起在那片暗黑之中。与灵异相关的恐惧很短暂,只约三秒钟,我们随即辨认出那是教导主任的声音——跑!
我们开始奔跑。惊慌失措,漫无目的,指东打西,颠沛流离。
一间教室的门没有上锁。我攸地被身边一只手拽了进去。空荡荡的桌椅,水盆里的抹布散发出粉笔末与潮馊的混合味道,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这里曾充斥着欢笑与漫骂。我们站立其中,心跳不已。
哎,XX追操场上去了。有人望向窗外说。我们用了三秒钟运算其中的逻辑关系,因为教导主任在操场,所以教导主任不在楼内,因为现在楼中无人,所以我们应该——跑!
我们重新开始奔跑。希望满盈,疑神疑鬼,不顾一切,声嘶力竭。
校门口的绿漆大门在急速行进的眼球中摇摇欲坠,令人想起某部关于杀手和小女孩电影的著名镜头。突然产生出一种奇异的幻像,仿佛眼前穿着球鞋与白色短袜的女孩们是一群末路狂花,门外即生,门内必死。
站在绿漆大门之外三米处,我们发了狂般地笑,歇斯底里。
十年——不,十二年之后,绿漆大门重又在急速行进的眼球中摇摇欲坠。夜凉如水,大酒将残。头倚在计程车窗上,我痴痴望着眼前图景,仿佛游客趴在船弦惊叹巨大的自由女神像。
我望见一片黑洞洞。
假若还曾记得当年的言语,眼下会不会笑出声来?幼稚而决绝,虚弱而激昂,令人几乎不忍发指。假若青春必将流逝,何以姑妄青春无敌?亲爱的提奥,我们都老了。
是啊。你说。他人的老去都是悲喜剧,而自己的,永远是正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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