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房子后面有一山垭口,唤名凉风垭。故我老家的地名也就唤作:凉风垭。山下的滴水崖河谷和山背后的“长坪”要在山垭口交换冷热不同的空气,故终日凉风阵阵。
在我小时候,除了放牛砍柴的娃娃,和娃娃们那些种庄稼的大人知道这个地名,周围就没几个人知道她。后来到旧院中学上初中,个人经历准确地告诉我:真是没有几个人知道“凉风垭”的。我走亲戚时,别人问我住在哪里,说“凉风垭”别人不知道,只有说“生产队”地名张家湾,或者“生产大队”地名火石梁,再或者说固军公社,别人才知道“你从哪里来”。
顺便说一下,固军虽然只是一个乡,却是历史名城。据说汉代的樊哙在此驻过兵,稳固军心,固军也就得名。当然,固军有李家俊起义也是一个重要原因。因为现在我们一家人搬到固军街上住去了,所以就也把固军多说几句。。
自然,每当我自己或母亲向别人说出这些地名时,我自己心里是有些不高兴的。因为张家湾、火石梁、固军这些“大地名”,和我“老家”都隔得比较远。何况这些“比较远”的地方,其地理风貌,和我老家相比实在太大,不能代表我的家乡。不过也没办法,我的那个凉风垭不出名。
当然还是有人知道的,那就是我心里很亲很亲的二舅舅一家人。在我读初中想家时,我的二舅舅就会带着善意的嘲笑对我说:又在想你的凉风垭了?那时在我心中,二舅舅他们基本上算是住在非常豪华的地方了。因为他们住在旧院的张草坝,房前一大片绿油油的稻田,一条美丽的河流清清地流过,而且清得你随时都想跳下去。他们那里还有面坊,有商店,更主要的是有公路。每天有各种汽车在他们房屋前面的公路上,以及河对面的公路上,开过来开过去,偶尔还有自行车经过。
但是我的二舅舅一家,还有整个他们的一大家族人,都是“不欺穷”的(似乎我家里也不怎么穷),舅舅、舅妈还有表兄弟妹们都到我老家来过。很远很累,五六个小时的山路,所以我二舅舅他们那边人一说到“凉风垭”,路途的劳累无法不让他们伴着些许嘲笑提及这三个字。但我听来确是舒服极了,感觉嘲讽特亲热。
多年以前——或许现在仍然如此——我的二舅舅他们一大家人,也就是我母亲的娘家人,是为数不多的知道“凉风垭”这个地名的人。当然啦,能知道我家的小地名,那一定跟我家的关系很亲近,不是亲戚就是邻居,咋不亲近呢。
老家凉风垭有个好处,这是我今天才突然感觉到的,准确地说,是今天才总结出来的:真是冬不冷夏不热。夏天屋后大山的热风和山下河谷的凉风交汇,凉快;冬天屋后的冷风和河谷暖风交汇,暖和。好多人来我们家耍几天之后,如在夏天,会说,这里凉快;冬天说,这里不冷。我原来以为这些都是客气话,现在想来,他们表达的是皮肤真实感受。
和那些愤愤逃离农村的人们不同,我从小就喜欢我老家。每次从外面回来,一翻过凉风垭口,就感觉进入了另一世界,那么平静而祥和,没有了外面世界的喧嚣,虽然她并不美,而且丑丑的交通基本靠走,通讯基本靠吼。
但我也知道终究要离开老家的,而且这个离开跟爱不爱她没关系。蒙古人《送亲歌》特别表达这种感受:“虽然我们离开了你,是为了寻找适合自己的土地。在我心中最亲切,依然是我心中蒙古利亚。”长大成人,吃饭的需要,必须到外面去混生活。但是,不管走得再高再远,心里那个魂牵梦绕的地方,还是我的凉风垭。
每次出远门时,特别是自上初中以后要经历的那种很久才能回一次家的远门,每当要翻过屋后的垭口,心里就堵得痛,眼泪总是包不住流下来,不敢回头看年迈的父母还望着我翻过山垭口。这里是我生活的热土,父母兄弟住在这里,哥姐兄弟在这里成长。兄弟姐妹或亲切关爱,或少不更事的吵架打架,都在这里发生。有时候往事涌上心头,画面尚未映完,令人不好意思的咸咸泪水,不自觉就掉下来了。
现在,那些山路和石头,那几间快要倒掉的土屋,在一个四十岁男人的心里,确乎破烂而柔软。那个我生长的地方,那个只有放牛砍柴的农村娃知道的地方,那个只有亲戚们知道的地方,多少年来,它和世界是隔绝的。虽然在现代化的职业饭碗面前也许意味着落后和贫穷,我总觉得这种隔绝显得是那么原始而美好。
谷歌地图是个很厉害的东西,在地球的另一边,借着这种进入平凡人家的高技术,它把我的家乡呈现在电脑屏幕上,任凭我远远近近地呼唤和打量她。我搜索细看了我家的房前屋后,非常高兴的是,谷歌地图把老家地名标出来了。也就是至少在理论上说,只要你愿意,“凉风垭”三个字和那片土地就会出现在你面前。她不刻意走向世界,但肯定不拒绝你的靠近。
所以,我把地图贴在这里,希望你也像我的那些亲人们一样,在打量着这片近乎原始的土地时,善意的嘲笑说:看,又在想你的凉风垭了。
——2014年6月于伦敦
http://s15/mw690/001nhoWngy6JZs5JQE6ae&690
谷歌“凉风垭”地图
http://s5/mw690/001nhoWngy6JZs9aC0c24&690
谷歌,凉风垭卫星图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