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去看娟子。

已有好久没去看她了。那天她电话来，语气有些倦又有些感伤，说想我了，让我去看看她。她似乎有许多贴心的话要对我说。我答应了。我答应主要是我担心她了。这些年来，我知道她带着孩子过得并不容易。尽管，她总是那么港派，时尚。任何时候，她总是那么优雅，有风度。看她，就象欣赏一幅画。她活得真是讲究。

娟子的家搬了。这事儿她很早对我说过。她买了新楼，是高层。花了不少银子。按照她给的地址，我找到她的雅居。楼前的绿化还没跟上，原木的亭子还光溜溜没植一根藤，有人在亭子里凉挂着湿衣服。楼前寂静几无人影。娟子下楼接我，领着她的小孩子。孩子还那么小，才四岁。娘俩在阳光下手拉着手向我慢慢走来，一脸温暖的笑。娟子还惺忪着，一身家居服，样子看上去有些憔悴。她瘦了。这是我的第一感觉。娟子让孩子叫我阿姨，孩子很乖地叫了，声音好稚嫩。我弯腰抱起孩子，亲了亲，问她叫什么名字，她答了，一双细长的小眼睛很好奇地瞅着我。她不知道我这个阿姨是从哪里来的。

我们一起上楼。电梯走廊阴凉。空空的，脚步声显得突兀，清晰。

娟子买钢琴了。是二手货。家很凌乱。到处都是孩子的玩具，用品，奶瓶子，小衣服。阳台上养满了花。都是兰类。家的风格是西式。我注意到墙上有三幅油画。我说不上很喜欢。我在油画前站了老半天，就是看，却感觉到距离。那是陌生的美感。我看不到画里去。我觉得我远远在画之外。只是观者。

娟子有些为这样的凌乱觉得歉意。我说不碍事。我跟娟子要东西吃，我饿了，走时匆忙没吃。这时胃有些不舒服。娟子便带我去厨房，她早晨做的粥，还热着。我便盛了一点，坐下来吃。味道很好。我吃粥，娟子叠衣服。电视开着，孩子在看少儿节目。她不时拍着小手大笑。小小的怀里抱了个好大的娃娃。很可爱。

吃完粥我想帮娟子洗碗，娟子不让。洗碗槽里是她们娘俩早晨用过的碗碟。还没洗。就那么乱堆在那。我看着，微皱了皱眉。没让娟子看到，转身出了厨房。

娟子切西瓜喊我和孩子一起来吃。还洗了甜瓜和樱桃。我只吃了块儿西瓜。西瓜很甜，娟子说现在西瓜也不太敢吃，就怕有膨大剂。我说就她瞎讲究。真要计较，人不用活了。她就笑。我们几乎没说别的话。娟子精神感觉一直有些游离。她不说，我也不问。就那么陪着她的孩子玩了老半天。娟子说她去洗个澡，中午我们出去吃。我说好。

时间在滴滴答答走。一个澡，娟子洗了很长很长时间。我等在沙发上，差不多要睡了。期间给孩子拍了几张照片，还让她戴上小小牛仔帽拍了几张。样子实在喜欢人。她吃完东西就让我摸摸她的小肚肚，问我她肚肚里都有什么。我就搁着小衣服温柔地摸她小肚子，逗她说，有西瓜，有鱿鱼片，有酸奶，还有蛋卷儿。她就大笑。看着我，很亲近的样子。一点也不陌生。我让她画画给我看，她就真找来纸认真画给我看。她说她不会画很好看的画，她只会乱七八糟画。我说乱七八糟也好看。她就又笑。孩子很爱笑。小眼睛细长细长，很象娟子。

很显然，我们俨然已混熟了。她什么都愿拿给我看。她写的字母，数字，妈妈带她去香港拍的片片。她统统翻找出来给我看。还有她那些抱抱熊，滑板车。好多。小东西非常聪明。词用得非常好。象“可能”“也许”“讨厌”这类词竟也用得恰如其分。

待娟子收拾好，已近中午12点。紫裙。外罩奶油色小上衣。刚洗的头发散着，很飘逸。人一下子显得精神起来。我们去了万达。

娟子说去绿荫阁吃西餐。

我们去了。人多，需要拿号排队。

整个用餐的过程一直都很焦躁。我没吃出什么味道。我点的牛腩套餐也难吃。做得太油腻。我吃了一点，便放下了。完全不是我要的味道。也完全不是我一个人享用西餐的感觉。但我很静。自始至终都很静。孩子淘，吃饭总闹。娟子都忙孩子了。我看的出她在克制。她几乎没吃。她在公众场合永远都保持风度。永远是那个优雅的娟子。我看着她，终还是没有忍住，试探着问了句：

他走了回来过吗？

没。

娟子的回答比我问的还简单。

我不再问了。算了算，他去了美国已四年多了。走时，娟子已有了身孕。为这件事我一直无法理解娟子。说她笨。为什么怀着身孕就放他走，又为什么当初不和他一起走？娟子说他还没拿到绿卡，她去不了。我便沉默了。转身去哄孩子。替她抱，让她吃一点。

娟子在吃。很女人的吃态。

这一直是我欣赏的。

你变了好多。比以前更静了。娟子说。

我喂孩子喝果汁。没理她的话。

孩子吵着要吃猕猴桃，我又用叉子叉猕猴桃来喂她。

外面传言，说我的婚姻怎么怎么。真是胡说。娟子又说。

我很生气。我很好啊。她优雅地摊摊手，又微微耸了耸肩。真不知道传言是从哪来的。她说着又切了小片牛排放进嘴里，慢慢嚼。

孩子要饱了。这才渐渐不闹了。安静了。

一安静，人的心也跟着静了。感觉清凉了不少。

我们想安静坐会儿，说说话。可孩子不同意，拽着妈妈手要走要回家。我们只好又出来。

走到大街上，太阳还是很毒。

4点半，娟子还要陪孩子去听琴课。这期间还有两个小时，是空白。

娟子问，逛吗？我拒绝了。

我说我想回家了。我突然很想回家。回到我自己的家。我说娟子，哪天你来，我养的茉莉开了。很香。象这样的天气，窗子一开小南风一吹，满屋都是淡淡的茉莉香。

娟子笑了。我们约好，下次娟子去看我，我送她一株茉莉。

我们在大街上分了手。她往东走，我往西走。

走时，我蹲下身子亲了亲她的孩子。

走了几步我转身，看见娟子的背影，还是那么美。刚洗过澡的头发阳光下亮亮地闪着光泽。我也笑了。转身继续走。

娟子。你个小傻瓜。你一定要好好的。你落寞，你想我，你唤我来，又什么都不说。可我懂你。疼你。又爱你。我们都要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