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切，你听我说。你听我说，库切。

库切。库切。你来，来啊。来我房间里。

瞧，这么好的春天。我们何不坐下来喝点什么。随便什么，就一点。你看你，噢，库切，别那么紧张。来，坐近点，让我能看清你的脸。我们谈谈。我把你从冰冷的坟墓里请出来，就是想和你谈谈。在我的阳台上。这想法已折磨了我很久。我甚至有一次还在梦里见过你。你，就在你老旧房子的墙根下没完没了地搅拌水泥。当时我叫你你却听不见没任何反应气的我直跺脚。这个库切。他硬是不看我。你知道，南非对我来说，太遥远了。遥远的神秘。坦白说我的记忆里只有个贫瘠的英文单词South Africa和一张张黑黝黝无辜的脸白的耀眼的牙齿，除此之外我的脑袋几乎就是空的。我是说对南非。因为我的注意力不在这。象对世界杯的足球一样，我除了那个有着诗人般忧郁气质的眼睛的德国队教练几乎没有留下任何记忆。可是你来了带着你的《男孩》你的《青春》你的《夏日》你的三步曲。天晓得遇见你我怎会这么兴奋，简直兴奋的有点神经质象个十足的疯子又罗里罗唆象个走路蹒跚的银发老太婆。真是象极了。

噢，库切，别只顾听我说你快喝你的茶，它就要凉了。

我的阳台还习惯吧，这可是我读书的天堂。

真难以想象，你在坟墓里独自待着一定很寂寞。有没有想念这个世界？我是说活着的人。那些曾经走进你生命的人。我可真想知道，当年朱莉亚引诱你睡觉又用蓝色的陶瓷杯发疯砸向你的脑袋时你心里究竟想了些什么，那女人完全没把你当回事甚至在她和你睡觉的时候也完全没把你当个人物，她根本就不懂你。可你却兴致勃勃拿了舒伯特的弦乐五重奏和她去上床居然还要求她要配合音乐的旋律。我跟你说，我都要被你笑死了床上的你可真够死板的，你似乎并不懂女人和性。真是见鬼，我说，她要的可不是这些你个笨蛋。我笑啊笑啊，就坐在这我的阳台上，笑你。想着你。又突然一下子静下来。

觉得你可怜。真的。可怜。

沉默。

你不想说点什么吗，库切？你的眼睛是那么忧伤。

你有与生俱来的孤独，库切。没有人懂你，没有人清楚你的内心在想什么。那些无知浮浅的人们，她们视你为怪物。一个小人物。一个低级无趣又无能的男人。她们不相信你能写书。不相信。你要在默韦维尔买房子，你想守着那一片野草满地的荒凉种植你的梦想，你默默坐在被人废弃的破房子前抬头望着天盘算着你的未来你是多么的沮丧。你的老父亲，你和他生活在一起我真的无法想象无法想象一老一小两个交际很失败的男人在一起日子是怎样的凌乱与灰暗。幸好还有棒球赛。我甚至无法原谅你的学生家长对你无理的侮辱和偏见。而你，却那么深情地伸出你的手去抚摸那个你深爱着的女人的脸那个教舞蹈的母亲阿德瑞娜，而她，却厌恶透顶地打了你还骂你是疯子让你滚。滚开。离她的女儿远一点。你没有申辩。申辩对有些人来说是毫无意义的。那个时候我的心在颤抖。为了你，库切。

你端茶的手在发抖，库切。我看见了。是你的心在滴血。是记忆又烫伤了你撕开了你心口的伤疤。别难过，是我不该提这一段。我不提了，你吃饼干。尝尝，是我新烤的。放了新鲜的鸡蛋。

你知道吗？

库切，我越读你越不能平静。我们不谈政治，也不谈哲学，我们抛开那些敏感的字眼儿我们就是随便谈谈想到哪说哪。老实说，我被你深深吸引了。这也是我为什么会把你从坟墓里唤出来一定要和你谈谈的缘故。我实在是忍不住。哪怕就是看看你，你坐在我面前，让我真实地感觉你。感谢真主，你原是那么可亲可敬的一个人。就连你在人前的局促不安也让我觉得可爱。真难以相信，你懂那么多语言。你把南非安放在一团近乎浪漫的烟雾里。这让我无比迷恋。我曾想，假如有一天我有机会能双脚踏上南非的土地，我一定会双手放在嘴边深情呼唤你的名字，告诉你，我来过。和你一样，亲吻过南非这片土地。它养育了你，和完全不同的美国一起培养了你，使你丰富使你博大。我懂你的夏日了，在我合上书的那一刻，我想我靠你很近。近到，我能听到你的呼吸。

你说，这是成熟。

写作本就是散步，别那么严肃。

我笑了。望着你。突然觉得我读书的阳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美好。想要拥抱你。就一下。

我觉得安慰。库切。为你。在你睡在坟墓的日子，世上有那么多人在看你的文字。你不再是以前的库切了。你象大树一样了。那么多人在真真地仰望着你。他们崇拜你。他们亲亲地唤你库切。象此刻的我一样，没有任何距离。可以想象，在你捧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时刻，你的手一定幸福地抖过。你别不承认。

好了。回吧。回到你的坟墓。好好睡吧枕着你的文字。我可要休息了。

再见，库切。你是个有教养的人。我爱你。我梦见过你。我还想对你说，我从不拒绝死亡。没有人是永恒的。书籍不会永存。我们生活的整个地球将会被太阳吞噬，燃烧成炭渣。然后，宇宙自身也会向内聚爆，消失殆尽成为黑洞。什么都不会存在。你不会，我也不会。但是你是对的，库切。一本书就应该是一把斧头，它能劈开我们内心的冰海。而你，做到了。你要知道，你可真是滑头啊。我真是佩服你。这是真的。

再见吧，我亲爱的库切。来，我们拥抱下。我想我会想你的。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