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还有更好的梦（《炳寰诗文集》代序）

    我爱文学，然而文学与我缘分有限。

    人生识字糊涂始。大人们望子成龙，能吃饱肚子，就想让孩子读书。孩子们多半没有把读书当成乐趣，而更多地是愿意天真烂漫地玩耍，我也不例外。及到识了些字想找书看时，家中又无书，更谈不上买书。所以课本之外，就只剩下跑跑跳跳，落得个身体结实。

我成长最关键时期，是在军队服役那五年。因为走出了家乡的一方小天地，有些新的风景和人物的接触，使我急于用有限的文字和水准书写人生，记录真情；但也绝非易事。在那政治色彩浓重的年代，任何东西都逃不过政治的尺子。连队指导员暗中检查我挎包里的日记之后，对我说：“别写了！其实也没啥，都是自己的情感，顶多有点小资产阶级情调。但有人反应你总写，不知道写什么……别找麻烦。”也难怪，我们是解放军第一批征收的城市兵。高中毕业时，按品学兼优学校选送我去军事院校，因为一个社会关系而没成功。进而，在高考时又通知我不准报考保密专业。那时宣传的“家庭、社会关系不能选择，重在个人表现”没有兑现。于是心灰意冷之下，走进了“解放军大学校”。在那我当然是棵高草。

文学即人学，天地间人的一切情感、欲望反映而已。写点文字也是一些人的欲望吧。当时的我，这种欲望有点顽固。所以，虽经首长点而不化，继续写下去。为不找麻烦，便把写好的本子寄回家，后来写的都由二弟抄在本上。五年过去，三个本子，几十万字的东西就成了我的精神财富。

“文化大革命”期间，父亲被罗织了罪名，抓去关“牛棚”临行前，趁人不备悄悄告诉母亲：“大孩子写的那些东西，可小心哪！”其实父亲并没看过我的东西，只知道二弟给我抄写。但父亲的话更加剧了母亲的心里恐惧。于是，把我写的东西送到东院儿伯母家。过几天，被“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高音喇叭吓破了胆的老人们，终于做出决了定：烧掉最保靠。于是，母亲一页一页地把我的“心血”和“灵感”填进了灶膛，付之一炬。

当我急急忙忙从千山“公检法学习班”回来，寻找我的东西时，母亲说了实情。我第一次尝到了心绞痛的滋味……此后，每想写点东西，心脏就一阵紧缩，以至于没有情绪拿起笔来。

命运虽卜而难测，也许，上天让我望文生畏是对我的呵护。一位高中时的同班同学，因为写一部小说，根本没想到出版，就被定了罪，险些丧命。想起他，于是又觉得幸运和宽慰，所以，自然地接受了命运的安排，安心的当我的检察长、法院院长罢了。然而，因为识几个字，有时不免又要涂抹几下。这便是后来这些年的事。现在，我把它们拾掇起来，在朋友们的鼓动下，终于扭扭捏捏地拿了出来。我以为，人生多半是苦难的历程，幸福和欢乐总是那么短暂，能够记录下来的更是点点滴滴。我没有浓墨重彩的人生，所以，诗或文只留下淡淡的情怀。至于风格，我不敢奢谈。小时候，生长在农村，家家自己用大豆做酱，不仅色泽不一，味道也各异。我只知道我家酱的味道，别人家的我尝的不多，所以，没法比较。我想，文学之所谓风格也大抵如此吧。

这本集子是我的一段人生倒影，半个多世纪的一点痕迹。而今，我把它奉献给已逝的岁月。公职即将结束，将来怎样，也许还有更好的梦。

                                                                        1999年6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