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草里的家园（七首）

 

 

暮归

 

晚风轻拂椰树、苦楝树的枝叶

涟漪漾动斜阳最后的光华

三十年了，这里的景物一如从前

而这里的人们，不再重复我们当年的生活：

牧牛，插秧，让稻草人看守

云朵下的金库

汗流浃背，但心里念想下一个节日是几月几号

当夕阳西下

当涉水回家的时候到了

母亲肩挑一担青草，或者一担地瓜

我紧跟其后，牵着水牛

每次回家，我们都在白沙水岸

洗净了双手和脚丫

 

2014-10-22

 

 

白水塘畔

 

在天光云影忽明还暗的白水塘

在清波微微泛起的水面上，如果我是一只落单的水鸟

一个白发灰衣的渔夫

每一天，也会感到闲适与

安详。只要岸上的推土机、挖掘机统统撤走

过往的汽车开得慢一些

别卷起那么多尘土

只要春风不嫌，明月不弃

护送青草和野花，返回这水畔

这林间

 

2014-10-8

 

 

那段路

 

那段路并不长远

三五分钟就能把她走完

走过的路千条万条，我独爱眼前的

那么一小段：在灌木草丛的夹缝中延伸，冷寂

孤清，但通向大海

通向海岬上的白色灯塔

 

2014.07.03

 

 

南港码头

 

长路还记得，夕阳

也能在回忆里放电影——

有人在这里问路

过海，吹着琼州海峡的晚风：发丝苍苍

视野茫茫

我在这里看一节火车头

看一个老家伙

他在海岛上来回奔跑的日子已然结束

一丛荒草，几片落叶

就断了他的前途

他真的老了，万丈豪情已泄尽

只剩下在烟尘里剥落油漆和铁锈的权力

却仍须

承受尘世的风和雨

 

这一切，沙也看见

云也知道

而没有哪棵树向我轻声询问——

年轻人啊，你从何处来

为何一身黑衣

两眼忧戚

 

2014.03.16

 

 

六月的海岬上

 

海浪拍打岬角，无始无终

想把岬角拍回陆地中央

岬角天天镇在那里，如同读了几页兵书的草寇

只晓得以静制动

我起身离去

六月了，海岬上没有雏菊

南海的风，吹着乱石占领的山梁

木麻黄呼呼作响

 

2014.06.30

 

 

荒草里的家园

 

日出俄贤岭。我们点火烧饭

闻犬吠，听鸡鸣

一村炊烟飘出茅草屋，飘过高高的椰子树

 

月照大广坝。我们在灯下

纹身，织锦衣

在山风吹过的窗前，玩银饰

枕了花叶，幽幽入眠

 

哦，去日回不来了，今年的稻谷又在鸟鸣里成熟

曼陀罗又在古榕下开着

而我们的乡村

空了，船形的茅草屋塌了一间

又一间

 

夜雨下着

闪电代替远去的祖先，回来照看

荒草里的家园

 

2013.05.14

 

注：

1、俄贤岭和大广坝，皆为东方地名。

2、船形茅草屋是海南黎族人民的传统建筑，前两年，东方市江边乡白查、俄查、那文村民先后搬出船形屋，住进砖瓦房，原先的黎村逐渐变得空无人烟。无人照管的茅草房，经不起虫鼠侵袭和风雨摧折。如今，白查村已经破败不堪，俄查村的房屋虽很集中，且有一定规模，却也处在不可避免的衰落与荒寂里。

 

 

寄

 

一辈子的人，一辈子的事

难以说忘就忘

也无法记得越来越清晰

当我老得脑子昏昏

睡意沉沉，却还醉心于回想与你有关的往昔

那时候，我只想在叶落纷纷的小径上来回

听风，想风来过又离去的样子

无所谓在某个清晨

某个黄昏。而我如果终老此地

四周尽是钢筋水泥

灰尘沾我衣襟，也沾你书信

南方草木，总在我们读过的诗词里

萋萋离离

 

2014.02.25

 

 

载于《诗刊》2015年3月号上半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