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诗的光辉的事业,是抒情。也只有在抒情的时候,诗才是仪态万方、生机勃勃、欣欣向荣的。一叙事,或者说一削尖了脑袋钻到叙事的堆里去,并且也把自己当个“人物”,诗就马上矮下来了,就马上在传统小说、叙事散文和新闻报道等等面前变成一个又一个可怜的侏儒了。因此,抒情的功夫,也就自然而然地提到议事日程上来了。
这个议事日程,应该拉得很长。诗人的诗龄有多长,这个议事日程就应该有多长。也就是说,抒情,于诗人而言,是终生的事业,伟大的事业,不朽的事业。
当然了,“叙事诗”,也是从来都有的,可叙事,并不是诗歌的长处。诗歌的长处是抒情,抒真情,抒不一样的情,这是亘古不变的。变来变去的,都只不过是诗人的情感的图案、思想的图案和语言的图案。
无论是借景抒情,还是触景生情,还是咏物寓情,还是融情于事,还是融情于理……反正,都是抒情,都是自然化、生命化、心灵化、艺术化、个性化和诗化的审美改造。这个审美改造的过程,自然也是诗人的生命不断刷新的过程。一次次地刷新,生命自然也就越来越烁亮了。“烁亮”的另一个说法,其实就是诗歌,在这里我特指抒情性的诗歌。你知道的,抒情性的诗歌都像梦幻一样美,或者说,都像何思霖一样美。
那种“啊,大海”似的抒情,是老套的,空洞的。真正的抒情,是必须站到这样的抒情的对立面上去,并且站得稳,推不倒的。这就谈到了抒情的内在化和细密化问题,内在化是为了更好地渗透,细密化是为了更好地浸润。
至于什么叫内在化和细密化,来看看我的那首《那束光是斜着劈过来的》好了——
那束光是斜着劈过来的。咔嚓一下,就
劈过来了。那束光撂倒了大暗,接着
又撂倒了咒语。那束光
很凶猛,就像一头豹子,猝不及防,就扑过来了
就在它猛扑过来的那一瞬
我看见了百合,她还活着,只是身上受了点儿伤
那束光斜着劈过来的速度
绝对超得过目光的速度(目光的平均速度
大概是世界上最缓慢的了)。也就是说
那束光显然是有思量的。那束光
从来不敢贸然行事。那束光之所以在劈下来之前
犹豫了一下
又犹豫了一下,显然是出于它的谨慎
这样我就不能不说,它是一束谨慎的光
理性的光。你看,它奋不顾身的样子啊,顿然
使它更亮了,只能说是,和它自己一样亮
闪电,是它的真名,它没有笔名
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去弄个虚名什么的
那束光很豪迈,很大气,说一不二是它一惯的脾气
你可以不祝福它,但你不可能会忽略它
这首诗,曾入选由国际汉语诗歌协会、《特区文学》《山东文学》《中国当代汉诗年鉴》《华语诗歌年鉴》《中国当代诗歌导读》《新诗》《天津诗人》《诗歌周刊》等共同主办的“首届中国好诗榜”,及百花洲文艺出版社出版的《2012年中国诗歌排行榜》、黄河出版社出版的《新世纪好诗选(2000—2014)》等书。其中,有直接抒情,也有间接抒情,总之,都是内在化和细密化的抒情。若是我榨干了抒情的汁液,这首诗自然也就无比枯黄而且苍白了。它的青枝绿叶的魅力,统统来自恰到好处的抒情。是的,抒情,也是要掌握好分寸或者说是掌握好火候的。这,自然是诗人的心上的艺术而不是手上的技术。
中国首部浪漫主义诗歌的总集和骚体类文章的总集《楚辞》里曾经说过:“惜诵以致愍兮,发愤以抒情”;初唐诗人骆宾王在他的《秋日饯陆道士陈文林得风字》诗序里也曾说过:“虽漆园筌蹄,已忘言于道术;而陟阳风雨,尚抒情于咏歌”;创元代新画风、创“赵体”书、被称作“楷书四大家”之一和“元人冠冕”的赵孟頫在他的《咏怀》之四里就更是这样感慨:“抒情作好歌,歌竟意难任”……说来说去,无不是在说,抒情是一种诗化的利器。这么好的一样利器,自然是不能丢的。一旦丢了,诗歌的魔力自然也就丢了。
有抱负的诗人,所驰求的,就是有魔力的诗歌。也只有这样的诗歌,才会外射晶光,内含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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