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生来会唱歌,说的大概就是黑孩子了。黑孩子的声音,黑亮黑亮的,就像有月亮有星星的夜晚黑亮黑亮的一样。又黑又亮,你想像一下看吧。
只听,黑孩子用他那不再生锈的嗓子,继续唱道:哪座桥上没有风?哪场风中没有景?哪些景中没有歌?哪支歌中没有梦?訇……哒哒,訇……哒哒,哪个梦中没有迷?哪番迷中没有痛?
搅起了,许多风,都是有颜色的风。黑孩子在风中,继续穿行。趁他穿行的当儿我们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黑孩子虽然皮肤很黑,像个黑人,而且是标准的黑人,可他的灵魂并不黑,不仅不黑,还光亮得很。不过,这个,只有很少的一部分人才能看到。宇宙里总有一些秘密,鲜为人知,应该说,这也是个秘密吧。秘密……没有秘密大概就不叫宇宙了,宇宙本来就是伴秘密而生的。黑孩子活着的任务,特别是这次出行的任务,就是再给宇宙增添一些秘密。
一说起秘密,黑孩子便觉得,每根骨头都在燃烧。黑孩子的歌,都是火焰烤熟的。黑孩子一闲下来就唱,这不,他又开始唱了:哪条路上没有坑?哪个坑里没险情?哪种险情不能躲?哪种躲法不英明?
他是躲过了许多劫的。没有办法,造化就是专门制造劫数的。躲过了这一劫,却很难躲过那一劫,往往是这样的。
季节,心情,都换了好几轮了,黑孩子依然在唱。他唱啊——似乎,唱歌,就是他的最大的爱好,或最大的瘾。从黑孩子那里我们可以得知,唱歌也是会上瘾的,而且,是很大的瘾,不能戒掉的那种瘾。黑孩子一路唱着,走去……黑孩子走去的那个方向,正好是百合花的芬芳飘来的方向。也就是说,黑孩子是逆风而行。想想看吧,逆风而行,这绝对是有力量的人干的事儿。若是没力量,是寸步难行的,走一步退一步也说不定,很多人就是这样一下子退回到生命的原点的。
这个逆风而行的黑孩子啊!
枯枝、败叶、石头、厄运纷纷砸了过来,正好砸在了黑孩子的脸上,甚至砸在了黑孩子的心上,黑孩子也并不觉着痛。不是黑孩子麻木了,而是黑孩子真的不再觉着痛了。有过大痛的人,小痛是算不了什么的。这个黑孩子,就那么走着,用他的脚步在弹拨着道路那根早已锈迹斑斑的琴弦。他听得出,那是大调,或长调——不是肖邦的G大调,也不是蒙古长调,而是他自己的大调或长调。认得出的,毕竟他的心上长着眼睛。
吴承恩笔下的唐玄奘也是这么走着的,歌德笔下的浮士德也是这么走着的,梅特林克笔下的蒂蒂尔和米蒂尔兄妹俩也是这么走着的……黑孩子突然想到。这样一想,黑孩子便走得更快了,而且越来越快。
在河边,黑孩子遇见了一位气宇不凡的正在垂钓的老人——谁知道老人是在垂钓什么,反正他的钓竿上连一块小小的钓饵都没有。也可能,老人本身就是一块钓饵吧——老人对黑孩子说,就像流水一样悠悠地说:“孩子,适当地慢些,也许,才是好的,就像我这样。我也曾经像你那样,可是并不凑效,后来改了,鱼儿也便渐渐地多了起来。你看,这些鱼儿,多肥的鱼儿啊。”黑孩子望望老人那空空荡荡的桶,不知道老人为什么要那么说。也可能,老人的鱼儿都在河里吧,整条河里的鱼儿都是属于老人的。纳闷之余,黑孩子还是谢过老人,继续走他的路去了。路是走出来的,黑孩子从小就知道。
风,不断地把黑孩子吹醒。各人的路不一样,肯定不一样,黑孩子边走边想。黑孩子已经不再是那个没有思想的黑孩子了。
“哪朵云上没有雨?哪滴雨中没有诗?哪首诗里没有情?哪缕情丝没头绪?……”黑孩子又唱起来了。
的确,黑孩子是唱着走过来的。他的歌声是种子,撒了一路。或者换一种说法,一路上都是黑孩子的歌。只是,那些歌,他是唱给自己听的。好也罢,孬也罢,自己总不会嫌弃。
好多日子,就那样跟随着黑孩子,去了。日子也长着脚,只是没像黑孩子那样,长着一颗会唱歌的心。
黑孩子越走越远,直到我们听不见了他的歌声为止。很显然,黑孩子的歌声也走远了。
2012.7.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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