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阿悠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别人的妈妈有手,而自己的妈妈却只有巴掌,而且,妈妈的巴掌反应极为敏捷,一点儿也不迟钝,像猴子一样能上能下,随时都会干脆利落地落下来,落在自己的日渐饱满的头上。自从落下来三次之后,阿悠就永远记住这事儿了。阿悠记性好,什么都记得,好的,不好的,一概都都记得。
   
这样说也许你就已经明白了,别看阿悠整天嬉皮笑脸的,看似很快活,其实阿悠活得并不悠然。有种种原因,妈妈的严阵以待的巴掌自然是其中的原因之一。可阿悠渴望悠然,那句有名的“悠然见南山”,阿悠很小的时候就记牢了,正是它,一下子唤醒了阿悠对悠然的渴望的。
   
阿悠有渴望,阿悠的妈妈自然也有自己的渴望。阿悠的妈妈最看不惯的就是现在的小孩子动不动就“我爱”、“我爱”、“我爱”的了,因此她心中的那根弦是一直高度地绷着的,绷得很有水平,并且有言在先:不许阿悠像别人家的小孩子那样动不动就“我爱我爱”的。如果犯规了,就以巴掌伺候。很显然,阿悠的妈妈已经把这算作她的渴望的一部分了。
   
阿悠本来就调皮,不仅调皮还有点儿逆反心理,逆反心理积攒得多了就喜欢恶作剧。其中有次,就是因为恶作剧挨了毫不含糊的巴掌的。此刻,阿悠已经全然忘了曾经的痛了,就又涌起了恶作剧的欲望和情绪,而且很重,似乎不恶作剧一下这天就不能好好过似的,就过得没质量似的。阿悠就禁不住唱了起来:“百灵鸟从蓝天飞过,我爱你……”妈妈的表情马上就变了,巴掌也配合着扬了起来……阿悠不管,视死如归,继续唱:“中国!我爱你中国,我爱你春天蓬勃的秧苗,我爱你秋日金黄的硕果,我爱你青松气质,我爱你红梅品格,我爱你家乡的甜蔗,好像乳汁滋润着我的心窝……”听到这儿,妈妈笑了:“嗯,中国是可以爱的。”说着,巴掌便又落了下来。阿悠说,不行,你刚才可是把我吓坏了,你要向我赔礼道歉才行。妈妈其实也是一个大孩子,于是嘿嘿一笑。阿悠说,你笑得很不真实,像个特务,说得难听点就像个贼。不过呢,这次,就算饶了你吧,下不为例了。
说完了,喘口气,就又继续唱:“我爱五指山,我爱万泉河,双手接过红军的钢枪,海南岛上保卫祖国。啊五指山,啊万泉河……”妈妈继续笑,继续说,嗯,这些歌都是可以唱的,它们很健康,和妈妈一样健康。
   
阿悠说,你的身体当然是很健康,至于你的心……我看,就未必了吧。阿悠大大咧咧惯了,她的妈妈也早已习惯了,因此阿悠的这次“无礼”,她的妈妈并没放在心上。也可能是她压根儿就没听懂吧,阿悠在想。管她听懂没听懂呢,只要她没派她的巴掌出来执行任务就行。
   
那我就再唱支不健康的吧?
   
妈妈说,你敢!
   
好,好,我不唱了,反正也唱累了。我说,该行了吧?
   
说也不能乱说。
   
我怎么可能会乱说呢,我多爱惜我的嘴巴呀。“我爱……”阿悠刚说出俩字,妈妈的巴掌便又条件反射地在半空里等着了,就像鳄鱼在等着吃小鱼一样。阿悠诗朗诵一样地说了一声“妈妈”。妈妈说,喊我干吗?阿悠说,你笨呀,我是说,我爱妈妈!妈妈说,爱妈妈当然可以。阿悠说,爱爸爸可以吗?爱爷爷奶奶可以吗?爱外公外婆可以吗?爱我们家的小猫可以吗?妈妈说,这些,当然都可以,我没有说不可以。阿悠说,那你扬着你可恶的巴掌干什么呀?多累呀。妈妈的巴掌便赶紧降了下来,比猴子下树还快。阿悠说,不行,你得告诉我,我什么时候可以爱,爱别人。妈妈说,现在不许你有这种坏念头!阿悠做了个鬼脸,说,要是别人爱我呢?妈妈赶快堵住了她的嘴,说,那也不可以!阿悠说,可是,现在,已经晚了,已经有人爱上我啦,而且,他是个好男人!妈妈惊恐万状,连忙说,是谁?阿悠说,不告诉你!我就是不告诉你!
   
瞬间,妈妈的巴掌便又长高了,上面明显地挂着愤怒。而且,愤怒,就像一面隐形的旗帜一样一直在呼啦啦地飘。
   
阿悠说,看你紧张的,爸爸刚才还说,我是他的宝贝,他爱我呢。妈妈说,那是爸爸,不同。阿悠长叹一声:唉,看来,我这辈子也别想嫁出去了,只好老在家里给你们做免费的仆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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