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个喜剧演员。很多人都说，他是一个天生的，人人都喜欢的，喜剧演员。我不止一次地见过他在台上的风采，因此，对这话，我信。只要，他一走上台——他总是像一阵旋风一样走上台，不，是刮上台，舞台上的道具就会被他刮得摇摇晃晃，至少是不再安分——他就会立马变成另外一个人：每一个细胞里都藏着笑，而且是那种品相非常好质量非常高的笑，随便一抖落，就会变成别人的花不完的捧腹大笑。别人笑得东倒西歪的时候，他还嫌不够，就继续抖落，恨不能让座椅也陪着观众一起兴奋，一起活跃，一起激动，一起东倒西歪，一起忘乎所以。反正我是听到了稀里哗啦甚至汹涌澎湃、排山倒海的声响的，每一个声响都无比真实，真实得完全可以对得起“真实”这个词的最本原最本质的含义。反正我是看到了大人和孩子一起开心一起燃烧的样子的，每一个样子都如雕塑般醒目，让我刻骨铭心，就似乎，那场景是一把劳动模范一样的刀子，随便一挖，就能挖出许多的火红和难忘来。
    他在台上是红辣椒。他永远是辣得让人们流泪的红辣椒中的红辣椒，这该多好，我不禁在想。或者说，他能够把地球也作为他的一个大舞台，这该多好，我越想越远……可是想得再多，再远，我也不愿想到他是一个苦瓜，只是闻味儿就会感到苦的苦瓜。苦瓜可以买到，但他不可以买到，无论是花多少钱，因为他是J市的喜剧符号，无从之宝。
    我怎么会把他和苦瓜联系在一起？
    我纳闷儿。
    第一次看他演出的时候我坚决就是不信，我是说不信舞台上的那个人就是他；第二次看他演出的时候我仍然不信，还对他说你看你们的节目单又印错了你们的工作可真不够细致啊……他只是微微一笑，看我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位刚刚诞生的喜剧演员。我说如果真的是你那你干吗台上台下判若两人啊？干吗总是一副苦行僧的模样在我面前啊？是你的悲苦没处卖了非要卖给我？他仍然微微一笑，我看得很清楚，似是嬉笑，却是苦笑。那笑，令我琢磨，像是在琢磨一个深邃的谜。如果说每个人都是一个谜，那么，他无疑就是谜中之谜。
    我说是不是一个喜剧演员本来就是这样，走上台就把苦笑翻译成嬉笑走下台就把嬉笑翻译成苦笑？或者说，笑声本来就是大家的，难以道出的孤苦却是自己的？
    他还是那个德性，微微一笑，这让我越看越不明白，就像在看道士画符，如坠云里。突然就想到，夏天里的冬天，就是他那个样子。禁不住，我在心里给他画了一幅漫画，半边脸在笑，半边脸在哭。
    老K啊……我叫着他的名字，似是在叫着一个遥远的梦的名字。我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大声地叫，哪怕是他的耳朵暂时在忙着，忙着接待别的声音，比如接待他空幻中的那个舞台上的花枝招展的乐音。
    老谭啊……显然他没有忽略我的沉着有力的呼唤，因为这句“老谭啊”是我的“老K啊”的回音。直到这时候我才猛然发现，他和许多人一样，是一个永远也让人琢磨不透的海拔并不高的回音壁。尽管并不高，我却怎么也攀不上去，虽然我准备好了足够的攀的勇气。
    老K啊……这竟成了我的一句呓语。不知时间，会把这句呓语翻译成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