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仅有平静是不够的。平静,只是一种基调。真正的诗人的生命堡垒里除了必不可少的平静之外,还应该有激动,激动一闪,便是一个耀眼的火花。进而,火花形成了诗。没有激动就不可能会有真正的诗。而激动,并不是瞎激动,乱激动,盲目地激动,本不激动却硬做激动状;是自然而然的激动,瓜熟蒂落的激动,由衷的激动,真正的激动。激动存在于喜悦里,也存在于忧伤里,甚至存在于愤怒里……温吞、模糊、阴郁、不清不楚、不冷不热、不黑不白的人是做不了诗人的。硬做,也是伪诗人。但诗人的棱角从来都不在身上而在骨头里,激动也好,真性情也好,其实都是棱角的另一种变形,或曰替身。风骨,说到底便是这样形成的。诗人不能没有风骨。把自己藏得深而又深,割三刀子割不出血来的诗人,你从他们的身上也割不出风骨。
建安风骨,我们怀念它,因为那是一个有灯有光、有火有焰的年代。年代没了,真正的诗人都应该在生命的王国里再造一个年代。这个年代什么都可以缺,唯独不能缺的就是风骨。“怊怅述情,必始乎风;沉吟铺辞,莫先于骨。故辞之待骨,如体之树骸;情之含风,犹形之包气。结言端直,则文骨成焉;意气骏爽,则文风生焉……”再诵刘勰的《文心雕龙•风骨》,便觉随所生处肉眼不坏肉身不拘。这风,说白了,便是文本的原始的生命力,它是一种内在的、能浸润人感染人带动人改变人的精神力量。有了这风,文本才会自然、鲜活而灵动。它与文本的思想和情愫有关,但绝非仅指思想和情愫。而骨,则是指文本的表现力,也就是说文本应该表现出的刚健有力。“风”是一个比较虚的概念,而“骨”则是一个比较实的概念,它直接体现在语言的运筹帷幄上。建安诗人中,曹操的对酒当歌,曹植的名都白马,王粲的登楼赋哀,陈琳的饮马长城……都无不体现了建安风骨的精髓和风力。“志深而笔长,梗概而多气”,也便成了每一位证得菩提的诗人的中心神往。诗人不能没有自己的中心神往,特别是对于高处甚至高处的高处的极度神往。取消了这样的神往,也便取消了卓然而立的可能。
如果一个诗人带着风骨来,那么,风骨便是他的最好的礼物了。如果一个诗人带着巧言令句甚至虚伪狡诈来,那么,就还是远离他吧,彻底地远离他,就像远离细菌和病毒那样。
我们人类的梦想之所以神采奕奕,都是诗人打扮的。不能给人类的梦想添砖加瓦或添加营养的诗人,你就不要叫他做诗人。千万不要以为,一个人乔装打扮之后他就是一个诗人了。诗人这个门槛是最难踏进的,踏进的无一不是上帝的选民。这些选民,无一不纯正,无一不纯粹,无一不纯净,无一不纯真。
是诗人,撬开了一个又一个秘密——我说的是真诗人。假诗人只能破坏这个世界,真诗人却能创造无数个世界。当一个人在诅咒真正的诗人的时候,无疑他就是在诅咒他自己。自己被自己咒死了,他还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死的。死因不明的人太多了,这时令。他们死了,这个世界上的诗歌就活得轻松愉快了,这是多么地好。其实我们所有的努力都只是为了一个字:好。好,让我们识别吧,在巨大的识别中成为巨大的一部分。弯了的能够让它直起来,本来就直的就让它更直无比直。我们需要直接、直观、直率、直爽的心灵,这样的心灵不用设防,这样的心灵什么时候都可以放心。这样的心灵与矮小、苍白无关,因为它是安放在海拔很高的地貌上的醒目的风骨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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