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存者

太阳、月亮都是幸存者。我们
也是。我们眼前的这些壁灯、壁橱、壁画、壁钟
也是。还有从壁灯里跑出来的光
在壁橱里避难的衣物，在壁画里隐居的人
被壁钟抛弃又被耳朵收留了的滴答声
也是。可转眼间
有些东西便不是了，就像汶川大地震发生之前
楼房还是楼房、道路还是道路、笑声
还是笑声一样。幸存者，我们
这些幸存者，怀念曾经的幸存者。多少年以后
我们也会像所有曾经的幸存者一样

绝望者

是他砍倒了自己，用自己这把斧头——
咣当一下，就像一棵大树那样
轰然倒下了——他过去看着自己顺眼后来就怎么看
怎么也不顺眼了。刚开始是
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毛病，接着
又怀疑盗贼一样闯进眼睛里的一些东西
出了问题。怀疑来
怀疑来，他就变成了笛卡尔，却始终没有笛卡尔的造诣。这下
就慌了，慌忙之中
就摸出了自己这把还算锋利的斧头，一狠心
就把自己无情地给砍倒了。溅起的血光
变成了唯一来给他送葬的晚霞。他欠下的
三角债，只有他的影子，替他慢慢地还

窥视者

频换高清摄像机，装在眼睛里，然后
就把镜头瞄准目及所及和目不能及的任何一个地方
他们也很辛苦。劳动所得
无不是，别人的隐私
又被他们补充进了自己的话语里。接着
就又把话语磨成锋利的刀，乱砍
砍断阳光、月光、星光，唯独留下自己的目光
像老鼠一样继续往一个又一个的角落里钻
任何一条缝隙，也不放过。没有缝隙
也要拱出一条缝隙，让缝隙变成深深的沟壑

苟活者

狗去哪里他就去哪里。狗牵着他
他不得不走。他不得不在狗的蹄印上
种下自己的脚印。可是
没有一个脚印开花，倒是，不该开花的
开花了，全是些
不知姓名的花。他没有能力叫出那些花的名字
他没有能力把那些花的怪异的芬芳
轰出自己的肺腑。习惯了
被自己养的狗紧紧地牵着，越牵
越远。他不认得和自己打招呼的风，可风
认得他，因为他的主人——狗——
实在是太惹眼。整条路上
没有比他的狗更惹眼的了。一声声招呼
充分证明，他的心，的确是聋了

孤独者

变成了一座山，这在意料之中
后来又变成了山里的那块鲜为人知的石头，这也在
意料之中。再后来
他继续变，变成了石头里的雕塑
以及雕塑中的秘密……这就不是
在意料之中的了。他打磨自己
像是在打磨一块大理石，不停地，日子就这样
一天天过去了。目光长出了苔藓
和目光紧挨着的一个词
也长出了苔藓——无根，无花，无种子
以孢子繁殖，属于最低等的高等植物

贪婪者

他只吃了三口，就把自己给撑死了。这三口
是前天、昨天和今天。最后，经过
秘密解剖，从他的身体里
掏出了整个世界，大都没有来得及消化。他的胃
磨损得是那样厉害。大家都估计
是他的胃意见越来越大了，不得不
揭竿而起。到处都有洞，显然
是被竿子戳的
——我死了也要用我的尸体继续谋取利润
在他心脏的一个角落，人们发现了这则秘密日记
烧他的时候，他一个劲儿地在挣扎
可是，最终还是没能站起来。火苗
站起来了，坚决就是不让他，集体摁住了他

灵敏者

有好东西，你的嗅觉就被唤醒了
红中红认得，绿中绿也认得。没有风的时候
你的神经也被吹得一颤一颤的
让太阳担着一份心，也让
久久注视着你的雨中的瞳孔，淋湿了又淋湿，总也
没有晾干的时候。可这些
你就感觉不到了，尽管，你
大睁着你的感觉。“自造新器古不乏人”
你这会走的温度计上刻着
只有少部分认得。你告诉少部分人春天已经来临的时候，少部分人
依然在冬天里继续呆着
和冬一起赏梅，和雪一起飘落……

思想者

他一生都在制造
闪电
闪电闪电闪电闪电……偶尔也让自己变成风暴，把整个世界
都卷起，往死水里扔——扔啊——管它
有没有浪花，反正浪花
都是白的，反正浪花可以叫醒贪睡的船，甚至
和一惯装深沉的礁石大声争辩
他一生，都像烈焰一样
没有他吃不下的，包括难以下咽的钢

祈祷者

手，不断地在拼贴，拼贴成
人间所没有的图案。这些图案放在书里
书就有了芬芳。放在河里
河就涌起了许多
前所未有的积极的波浪。你看那双手，一双双手
洗得多干净，即使在深夜
也能把整个城市照亮。人间的亮化工程
实在离不开这些默默无闻的
手。十个指头，团结起来
便握住了东方。这时候我们再起身
便可朝着最艰难的地方走了。走得越远
就发现得越多。这时候我们才发现
是那一双双手，把我们的道路
拧得越来越紧。还有
我们的骨头、心脏，也拧得越来越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