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个世界是越来越嘈杂了。眼睛里看到的是嘈杂,耳朵里听到的是嘈杂,手里塞满的是嘈杂,脚下踩到的是嘈杂,神经接触的是嘈杂,心里灌满的是嘈杂……全是嘈杂。嘈杂嘈杂嘈杂嘈杂嘈杂。呼吸的空气里也掺进了嘈杂。嘈杂下面,是成堆成堆的钩心斗角和尔虞我诈。
奈何?
“只要忍他、避他、由他、耐他、不要理他,再过几年,你且看他。”拾得和尚是这样说的。“人的一切不幸都来源于唯一的一件事,那就是不懂得安安静静地呆在家里。”帕斯卡尔在《劳顿中的安宁》中是这样说的。不听智者言,吃亏在眼前。于是,你就听了他们的。
可是,再过几年,你且看他,他不仅没有退让一步,而且变本加厉了。你呆在家里,却怎么也安静不得。无奈依然大大咧咧地使唤你,使你不得安宁。你就像一头困兽,从这边走到那边,又从那边走到这边;然后,再从这边走到那边,从那边走到这边……循环往复,周而复始。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正在为一个重大的问题所折磨呢。其实,你是正在为这个世界所折磨。这个世界,是越来越让人无所适从了。
坐下来读书,读到一半,你就又搁下了。怎么也搁不下的,是你的思想。你的思想,搁在哪里才算是最安全呢?搁在U盘里,U盘坏了;搁在纸上,纸被虫子咬了;搁在心里,过不了多久,它就自动删除了……是啊,搁在哪里都不放心。这根本就不是一个让人放心的季节。在这样一个季节里,只能像别人那样,随风飘荡,随波逐流,随机应变,随声附和、随遇而安,大概才能活得好。可是,最终的结果,那不是就变成随葬品了吗?你仍然不愿意。不愿意,就会有一只手,想扭转你,说服你。这时候,你不拿出精力来去抗扭转,抗说服,你是根本活不下去的;即使活下去,也是赖活着。麻烦,就是这样产生的。人这一生,不能不跟麻烦打交道,可如果整天地跟麻烦打交道,那还不麻烦死了?想来想去,你就又后退了一步。后退这一步,当然是为了往前多走几步。
谁知道究竟能走到哪里?
就是那里了。有人说。可那里究竟又是哪里?
你等待着能够有一位高人出现,真真切切地告诉你,那里是哪里。可等了一年又一年,出现在眼前的却尽是矮人;要不,就是一些假冒的高人。你近乎绝望了。就在这个时候,你遇到了一种声音。那种声音,听来听去,最后确认是这样的:没有出息的东西!看清了,前方的那个出息!只要你往前走一步,它就是属于你的了!你一下子就醒了,醒了就再也睡不着了。恶梦,美梦,怪梦……就像模特走台步似的在你的眼前晃来晃去,晃得你骨头都痛。那种痛,是亘古的。你把自己拆解开来,又重新组装起来;组装起来,又重新拆解开来……整天地,就做着这样一件工作。正是这一件工作,使你认识了你,知道了你是谁,谁是你。你笑了一下,尽管笑得有些勉强,但毕竟是笑了一下。笑,离你越来越近了。笑一笑,十年少。看上去,你果真年轻了好几岁。用这好几岁的时光,赶上前面的那个大光亮,足够了。因此,你又笑了一笑。这一次,是笑在心里的。
就在别人像潮水一样群拥而上的时候,你却像礁石一样退出了。海鸥看着是好的,就送了一串音符给你。这串音符,直到现在,你还完好地保存着。你知道你保存下来的是自己的历史。翻开你的历史,说什么的都有,呜里哇啦的。只有你自己心里最清楚,并不是你不喜欢激流勇进,而是激流勇进给你带来了越来越多的无奈。枪打出头鸟,你是彻底地明白了。因此,你不止一次地对自己说,算了,还是安安静静地呆在家里吧。果然,就呆在家里了。这不,呆着呆着,就有什么开花了。分明是泪水。泪水折射出来的,正是你所需要的。
从此,家就成了你的禅房,你就做了你自己的禅师。
亨利•戴维•梭罗从美国来找你的时候,你正在梦中。梭罗对你说,我的朋友,我的亲爱的朋友,你不认识我可我是认识你的,朋友你醒醒。可能你早就听说了,我也是把家当作禅房的,自从瓦尔登湖畔的小木屋落成了之后,它就是我的禅房了。从我的禅房里望出去,我望到的是整个世界。我这次来,就是想和你探讨一下,我所望到的那个世界。静静地,你听梭罗谈了一夜。听完了,你从你的窗口望去,一只鸟儿正衔着一个新世界在等你呢。
这个新世界,从此就成了你唯一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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