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房建在喜马拉雅山上

分类: 写意散文 |
早就搬进了时间的禅房……我的禅房在时间的喜马拉雅山上……画外音:因为性格的原因,我这人一向不愿求人,从来没有求人的兴趣和爱好,唯恐给别人平添了哪怕是一丝一毫的麻烦,扰乱了别人一直正常运转着的生活轮辐;厚着脸皮、死乞白赖地央求别人来施恩、垂爱,就更是我的拒绝和厌恶——不干,绝对不干这样的事!过去不干现在不干将来就更不干!哪怕是饿死,饿死也绝不吃嗟来之食;哪怕是冻死,冻死也绝不受乞来之衣!这也便注定了,我的机会比别人少了许多,好处比别人少了许多。眼看着,越来越多的人乘着他人的长风,借着他人的风力,扶摇直上,越升越高,一副洋洋自得、不可一世的样子,而自己付出了比他们至少几十倍甚至上百倍的血汗,洒下了一场又一场盛大的血雨,换来的却依然是一场干旱,就再次警醒,我彻底警醒了:“快跑的未必能赢,力战的未必能胜,智慧的未必得粮食,明智的未必得资财,灵巧的未必得喜悦……”《新旧约全书》里的这些话,原来都是对的,它们都是对的。我在说“它们都是对的”这一刹那,已经不知道上帝究竟是英明还是不英明了,甚至根本就怀疑上帝的存在了——他在哪儿?在弥天大谎里面?
于是,我就更加咬紧了牙关,像梵高那样咬得锤击不开——不是要诅咒,而是继续给自己输送丰富的养分,供应强大的力量。每个人都是需要养分和力量的,特别是在重创之下,凄寒之中。我从别人那里得不到现成的养分和力量,就只有从自己的生命里开采养分、锻造力量了。一切,都得靠自己,靠自己毫不容易得来的日光和月光。我是不会像有些人那样吝啬光的,不会,从来都是把一半留给自己一半送给别人。与别人来分享我的光,这是我的习惯和喜乐。我知道,有些人活得比我还要潮湿,和我一样需要明亮和温暖。“我心仍以智慧引导我”,我一直记着这话。
“听说在阿拉伯,有些地方,水已经是宝贝,为了喝水,要用血去换。”是鲁迅先生在他的《不知肉味和不知水味》里说的。我相信这是真的。如果我所深深热爱的艺术是水的话,拿血去换水,又有什么不可以?水,阿拉伯人说是宝贝,中国人说是不值钱的东西,管它是宝贝还是非宝贝,管它是值钱还是不值钱,乐意去换,谁又管得着?这就和敬神一样,只要是由衷的,就是不讲条件的。我从来就不讲条件,我不会讲条件。
是的,艺术就像水一样,在许多人的眼中已经是越来越不值钱了,尽管谁也离不开水,尽管水养育了我们苦难的人类。看着艺术之水被有的人搅得越来越浑,污染得越来越严重,我除了心痛,还是心痛。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管理好自己身边的这片水域,就像日月星辰管理好自己的天空一样。一切的甜蜜与苦涩,一切的自我审视与自我逼问,也正是这样来的。
我倾听着……英国诺丁汉大学的校长在一次学术报告上说:英国的研究生,每周的学习时间大都在一百四十个小时左右,也就是说,他们每天的学习时间平均都在二十小时左右,吃饭、睡觉的时间加起来也只有四个小时左右。我的一位在美国读博士后的朋友进一步证实说,他在凌晨四点之前从来没有睡过一次觉,实在是累得不行了,才倒头睡下,往往在七点左右也便又起床了……我喜欢他们那样的顽劲儿。这种顽劲儿,其实就和春秋时期越王勾践的“卧薪尝胆”,战国时期苏秦的“读书欲睡,引锥自刺其股”,汉代孙敬的“晨夕不休,及至眠睡疲寝,以绳系头,悬屋梁”,汉代董仲舒的“三年目不窥园”,等等,是惊人的一致的。人没有顽劲儿哪里行,好钢从来都是炼出来的啊。古今中外,莫不如是。就是一个人活到了再也了不起的份儿上,这样的顽劲儿也还是必要的。生来就坐享其成的人,是有的,但如果只是一味地坐享其成,最后不坐吃山空那才叫怪呢。我是从来都瞧不起那些坐享其成的人的,一般来说,他们不是花花公子,就是浪荡女子。这等人,和混子其实差不多。他们穷其一生都不可能会知道创造的乐趣。
看不惯,也便在我和他们之间划了一条抹不去的沟堑一样的线。没有关系,我早就习惯了特立独行、天马行空、汪洋恣肆了,早就习惯了摸着石头打着狼了,早就习惯了一个人摸着黑闯来闯去了……闯来,闯去,我也便更加知道了世道、人性的丑恶和活着的艰辛。是的,我知道了,比谁都知道,我知道,深深地知道。我是我自己的导游,自己的方向,从来都是这样。就是有一天,我不小心栽了跟头,也只会栽在我自己的路上,不会栽在别人的路上。
“为了家庭忘却自己,为了村庄忘却家庭,为了国家忘却村庄,为了觉悟忘却一切!”《增一阿含经》里的声音又传过来了,啊传过来了……我静静地聆听着……聆听的过程中,我又一次看见了他,喜马拉雅山上的那位真正的修行人——
为了让自己的心灵与佛法同在,除了修正道,他一无所求。神为他的境界所感动,便扮成了一个厉鬼来到了山上,躲在了离他不远的地方,以便试探他是否真的就像别人所说的那样舍恚行道,守摄其心。神悠然吟道:“万物皆无常,生而复灭亡。”他听了之后,如饮甘醴,如获至宝,便四处寻找这声音的源泉。最后,他发现,这声音的源泉竟在一个厉鬼身上。他半信半疑地走近了那厉鬼,问:“刚才那诗可是你吟的?如果是,就把后面的也吟给我听吧!”厉鬼说:“当然是我,不过,我现在饥肠辘辘,不吃些东西肯定是不行的。”他说:“你看,我实在是一无所有,就恳求你,把后面的吟给我好了!它对于我来说,比什么都重要,甚至比生命还要重要,我实在是,太需要它!”厉鬼听了,哈哈大笑,然后说:“当然不行,我已经饿得支撑不住了,不吃点儿尚有热气的人肉,喝点儿尚有热气的人血,哪来的力气吟给你听啊?”他说:“那好吧,只要你把剩余的吟给我,我的身体……听完之后我的身体就是你的了!”于是,厉鬼就吟了后面的两句:“超脱生与死,平静又安详。”他把全诗刻在了一块巨石上,然后就爬上了一棵大树,准备纵身跳下,履行自己的诺言……就在这时,厉鬼变成了真神,把他一下子接在了自己的宽厚的怀抱里……
不求别的,只求,那位喜马拉雅山上的修行人,就是我。长年地平均每天只有三个小时左右睡眠的我,早就喂给了我的越来越结实的艺术了……喂壮了我的艺术之后的我,最终被神稳稳地接在了他的温暖的怀抱里……我的神,我的敬爱的神,不是艺术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