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看见，他在挥霍、浪费他的气力了：他拼命地击打着空气，击打着空气中的氮、氧、水蒸汽、二氧化碳、惰性气体，以及附着在上面的电滋波、灰尘、阳光和阴影等等，像是不分好坏……我担心他一不小心失了手，把空气中的好东西也给打伤了或打坏了或打没了，便悄然走了过去，站在离他不远不近的地方，静静地凝望着他，监视着他……
应该说，他的功夫还是蛮不错的。越是不错，我就对他越是不放心。我想起了我小时候见过的那个血腥场景：一个泼皮在痛打一个无辜的青年。那个青年已经滚倒在地、遍体伤痕、血流不止了，而那个泼皮仍不罢休，依在用自己的蛮横的脚踹来踹去，恨不能把那个青年踹到地心里去……应该说，那个泼皮的腿脚功夫也还是可以的。可越是可以，我就越是憎恶他，由衷地感到恶心，想呕吐。打完之后，那个泼皮就对着周围的人大声地嚷着：啊？看什么呢你们？看什么呢你们？不知道老子的手脚痒了吗？老子的手脚痒了因此老子就要打人。在场的，还有没有想跟老子比试一下的啊？哈哈，没有了吧？我就知道没有，你们都是一群猪。你们免费看老子的表演，难道也不给点儿掌声吗？……听着那个泼皮振振有词、洋洋得意的声音，看着那个泼皮自以为是、无羞无臊的嘴脸，我直后悔，我还小，还小的我没有学过武术，没有腿脚上的功夫。不然的话，他妈的，我不把他捏碎当肥料施才怪呢。我的腿脚功夫不行，可是，我的愤怒的功夫也还是可以的。于是，我的愤怒就狠狠地一把把我拽到了一边，并拽着我以最快的速度跑进了离现场最近的一家派出所。一百米之外的地方就有个派出所，我知道，尽管泼皮不知道。就在那个泼皮拍拍手要走人的当儿，他的魔爪就再也拍不动了，无论如何也拍不动了，被死死地铐上了，带走了……自从那个事情之后，我就对许许多多的所谓的功夫有些怀疑了，甚至生厌了。应该说，我遇到过的类似的场景也已经不算少了，在关键时刻，我也逞过大能吃过大亏，但我始终不能明白的是，我怎么就从来没有遇到过一个挺身而出的呢？难道，所有的人虽然表面上看去都是好的，甚至好得不得了，而实质上却像我一样缺乏硬功夫吗？从此以后，我也就开始梦想着自己能够身怀绝技了，最好变成一个武功盖世的“江洋大盗”……上帝赋予我的十分有限，看来，我的梦，也只能到下一辈子去全部兑现了。因此，每当我看见了他，就像是看见了一个梦一样。我是多么希望，眼前的这个梦，不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啊。

他不再抓来抓去、挠来挠去、捣来捣去、晃来晃去的了，停下了，可能是累了吧。我犹豫了一下，便走了过去，我说，看来，你练了很久了？他不无自豪地说，有十几年了吧。我说，你为什么要习武？他轻描淡写地说，当然是为了强身健体啊。我又问，如果，你遇到了一个或几个坏人在你的眼皮底下做恶事的话，你会怎么样呢？他不假思索地便说，当然是躲开了，躲得越远越好，嗨，这个社会啊，你又不是不知道，谁还去多管闲事呢。我进一步地追问，那样的话，你的良心，你的良心会好受吗？他不无讥讽地说，良心？你说得也太可笑了，这个社会还有良心吗？听到这里，我已经顾不了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了，于是就直来直去地说，就算这个社会没了良心，良心都被狗吃了，那你呢？你的良心也被狗吃了吗？他说，哥们，你太老土了，你就不想想，在这样一个社会里，良心还值几个钱？既然分文不值了，那你还叫我要良心这种破东西做什么？
我明白了，他整天在抓来抓去的东西，只不过是“明哲保身”、“自私自利”而已……想到了这儿，我便对他彻底地失望了。先前，我还傻乎乎地在想，他是冀望抓住空气里的清新和芬芳呢，他是想积攒更多的力量来改良社会呢。我也太傻乎乎了，傻得几近傻里傻气的阿甘了。显然，他不是我的梦，绝对不是，我的梦不可能是那个样子的，不可能是那个样子的，我的梦与他毫无关系。我又一次想起了鲁迅先生的那句话：“凡是愚弱的国民，即使体格如何健全，如何茁壮，也只能做毫无意义的示众的材料和看客……”我本想把这句话郑重地送给他的，想了想，算了，就算我好心好意地送给了他，他也是会继续笑我老土并顺手扔掉的。真的是，没有必要了，没有必要。
以后再次见到他的时候，我就连瞥也不瞥他一眼了。他不配享受我的目光里那些善良的祈祷和温暖的祝福。甚至，我还觉得，像他那样的一个人，连享受未来都不配。因此，有一次，他用模糊的笑脸跟我打招呼的时候，我立刻就变成了一个标准的瞎子。在他那丑陋的笑脸面前，我是宁愿永远都做一个瞎子的。是的，我宁愿自己瞎了，也不愿再去看到我不想看到的人和事了。这样，也好清净些。清净，一直以来都是我的心仪，我太需要清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