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些青年的名字叫树。别人都叫它们椰树,其实它们准确的名字叫霸王椰。霸王椰,很好听的名字。虽然它们虎气生生,随便一摇曳便能摇曳出一派亚热带的风光来,颇有霸王气象,却从来不称霸。因此,南宁的市民们都喜欢它们。每当看到它们夹道欢迎的盛况,南宁的市民们便会从心底升起一种荣耀,涌出一种感动,并禁不住向它们投去热切的目光。可喜欢归喜欢,荣耀归荣耀,还是逃不脱被杀的命运。它们被杀了,你看……它们被杀了。似乎没有几个人在乎它们的被杀的,就像没有几个人在乎这个世界上每天出了多少重大车祸多少医疗事故多少意外灾难一样。杀人,人们都见怪不怪日益麻木了,何况是杀一些树,毫无反抗能力的树。这就再次证明了,这是一个麻木的时代,再利的刀子插在这个时代的心脏上麻木的时代也不会流一滴血。明代薛己《医案·总论》里的“一日皮死麻木不仁,二日肉死针刺不痛”,便是这个时代的真实写照。天阴阴的,快要哭了。幸好太阳没在场,如果在场,不知会做何感想。它们,可是太阳看着一寸一寸地长高的啊,好不容易才长这么高的啊。从小长到大,只有太阳天天在照看着它们,对它们疼爱有加,没有比太阳更疼爱它们的了。
可是,太阳保护不了它们,即使太阳在场也保护不了它们,世人早就不把太阳放在眼里了,尽管从太阳那里得了不少恩惠。上帝……别提上帝了,上帝在关键时刻总是躲起来,还没发现么。它们被杀了,虽说不是碎尸万断,可也差不多,你看,你看他们究竟是怎么杀树的吧——有人花了不少的钱,当然是公家的钱,公家的钱可是不花白不花啊,公家的钱就是用来挥霍的——请来了大吊车,大吊车一把就揪住了它们的正在发愣的脑袋,还没等它们完全地明白过来,末日就逼近了,下面就开始狠狠地锯了,锯成了一米左右的样子;大吊车仍然像法西斯一样恶狠狠地揪住它们的脑袋,就似乎一撒手它们就挣脱了似的,往下放了一放,在下面等着的人就再锯,似乎带着快感地再锯成一米左右的样子……再放,再锯;放,锯……最后,好多个“一米”就像碎尸一样躺在地上了。满目疮痍,就像是一场激战之后战场上横七竖八地躺了很多的死不瞑目的尸体一样。
这是一个铁的事实,它们被杀了。2009年4月25日上午,它们被杀了。
杀树的全过程,我们全家都看得一清二楚。正好是星期六,都在家,都录在心里了。倍儿站在阳台上,看得呆呆的,可能心里和我一样,在想,好好的树,怎么要杀呢?我也不知道好好的树为什么要杀,只是无奈地感叹了一声,然后对倍儿说:倍儿,你看,刚才那些树还活着,好好地活着,可转眼就被杀了,再也不能活了,它们再也看不到这个热闹的世界了。鸟儿的家也没了,可怜的鸟儿必须去找新的家了,要不,就成了流浪鸟儿了。说得我和倍儿,心里都怅怅的。是的,我和倍儿再次出去散步的时候,它们再也不能给我们遮阳了,瓢泼阳光无论怎么泼它们也无能为力了;它们再也不能给我们遮雨了,就是瓢泼大雨把我们浇死它们也徒叹奈何了……想到这儿,心里就凄凄的。
据说,这些高大魁梧、英俊倜傥的霸王椰活了才二十多岁。二十多岁算长么?二十多岁不正是风华正茂的好时光么?是啊,又有一些风华正茂的好青年无辜地被杀了。
据说,杀掉它们,是为了再造几个车位——几个车位,有那么要紧吗?是树的生命要紧还是几个车位要紧?——人们的钱包越来越撑得慌了,有钱买车的人就像蝗虫一样多了,也便拿它们来做牺牲了。也不知道这样下去,最终还能剩下几棵树。中国的树,本来就少,和人家许多国家相比,本来就少,少得可怜,中国人却和越来越少的树结下深仇大恨了,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为什么,究竟是愚昧还是变态。真的应该让一个又一个和树有仇的中国人去俄罗斯之类的城市好好看看,专门看树。人家整个城市,都在森林的怀抱里。好好地去看看人家是如何地尊重树敬重树的,好好地去看看人家是如何地和树做朋友的,从而让汗颜和羞耻留在自己的骨头里。
有文化的人都这样,没文化的人呢?
且听我说,说完了你再说。刚才我说的这件事,便是发生在所谓的有文化的广西文化厅的宿舍大院里,准确地说,便是从广西文化厅的后门到18栋楼的这段甬路的西畔。当然了,杀的还不止这些霸王椰,后门以外的一些别的树,也被残忍地杀害了;有的,还被莫明其妙地锯成了半截树桩,十分醒目地竖在那里,就像墓碑似的——这样的“立碑”方式可也真是独特啊——这就是“有文化的人”干的。
不禁就又想起了一件往事:有一年,我很小的时候,到一座山上去,看见一位老人正在那里伤心,眼里含着泪,差一点儿就哭出声来了。一问,才知道,是因为山上少了一棵树,有一棵树被不知什么人杀死了。当时我就在想,山上有那么多的树,密密麻麻的,不止几十万棵吧,少了一棵树,有什么啊,至于那么伤心么。后来我才发现自己的无知,发现了自己的无知之后的我坚决地不那么想了,因为长大了的我终于理解了那位老人的伤心。一棵树一旦栽下,就和人类有了感情。因为树也是生命,杀死了一棵树就等于杀死了一个生命。生命和生命之间,是绝对应该用爱来牵着的,如果用无情无义来牵着,那就麻烦了,该死的就不是树而是人了。
还想起了许多的以树为友、真正热爱大自然的先人们,他们才配说“树是人类的朋友”这样一句话。他们流汗,甚至流血,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为了树越来越绿的。
那些借别人的手去杀树的人,会像那位老人那样伤心吗?哪怕是片刻,哪怕是片刻的片刻,会像那位老汉那样心存慈悲吗?也许他们会说,这是迫不得已啊。迫不得已的事可就多了,冠冕堂皇的理由可就多了,你迫不得已的时候干吗非要杀树干吗不把自己杀掉啊?你以为,你的生命就比一棵树更值钱更高贵吗?树死了尚且还有很多用处,你死了能有什么用处?
南宁这座城市之所以冠以“绿城”,离不开树的功劳,把树的功劳一点一点地都抹杀了,你还好意思叫它“绿城”吗?
名为“霸王”的却不称霸,与“霸王”沾不上边儿的却称起霸来了,这世道啊。
别叫醒上帝,上帝才不管呢。南京大屠杀一夜之间杀死了30万人,上帝都不管,何况是这等“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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