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走近这里,这里的建筑便立刻吸引了我。它虽然穿红戴绿,披金挂银,却与流行、时尚、花哨、浅薄、俗气无关,只与蕴藉、内在、稳健、厚重、超然有关。看上去,它既仁慈又善良,既入世又出世。这样的建筑,才称得上是凝固的旋律,而且是日久弥新的旋律。这样的旋律,才是既热烈又深沉、既充实又空灵、既安详又喜乐的旋律。它完全可以用来做为生命的主题曲。
虽是砖木结构,但其意义却比钢铁还要结实。主要建筑中天殿、金母殿和地母殿沿中轴线自北向南,依次排开,就像一家三口各有位置。是典型的集佛、道、儒三教于一体的古庙宇——佛、道、儒的要义本来就是一致的,在这里,我再次体会到了这种无可挑剔的一致性。只可惜,中天殿失踪了,是因1987年茶亭路扩建,吃去了它的身影。要不,这个三口之家肯定就会更完美。幸存的两殿,结构上大体相同:正殿两侧都有耳屋。殿内分明间和两侧次间,正脊有花鸟雕饰,顶脊有琉璃双龙戏珠。廊间的券拱边缘和正殿内的券拱边缘都刻有石雕花边。廊间和殿内的雕饰受北海早期西洋建筑券拱边缘饰线的影响,溶合了传统的中国建筑风格。因此,清人梁鸿勖在他的《北海杂录》一书中赞叹说:“庙貌灿然,为北海诸庙冠。”一个“灿然”,一个“冠”字,就已经把它的特点和优越都概括了。
它,便是在北海茶亭路上择居的普度震宫。又名,普善堂。一看介绍,才知道它建于清光绪24年,即1898年。是由当时的罗浮山乾元洞道人吴锦泉约集北海慈善界人士梁起振、黄日章、陈觉裕等人发起,向港澳同胞募资而建的。感谢,自然应该送给他们,要不,北海肯定就会失去这片灿然了。
据说,清光绪23年,这里就已经有一座茶亭了。这座茶亭,是梁超振等人为了方便来往旅客乘凉避雨而设的。那个时候,茶亭里天天备有茶水,免费供给。一旦遇到了寒冬时节,还会有羌粥棉衣赈济。因此,梁超振等人,善誉广扬,闻名四方,至今也有许多人在谈起。很显然,那是一段美好的回忆。
建一座震宫的构想,早就盘旋在梁超振等人的心中了。不久,道人吴锦泉闻声,便在梁超振等人的善举上又放了一个善举,这才终于有了拔地而起的普度震宫。
“普度宏开劝尔回头登彼岸,震宫演教望民转念出迷津”,这是震宫初创时就有的大门的楹联;“普度济生民有意问津招归佛度,震宫通帝阙真心向善选入仙宫”,这也是震宫初创时就有的中天殿的楹联。仔细地端详着这两幅不朽的楹联,我不禁掏出了随身携带的笔和纸。一笔一笔写着的时候,它们已经同时写在我的心里了。我的心里是早就给这样的楹联留了一个显要的位置的。
中天殿奉祀着玉皇大帝、太阳太阴等神像,并设立了释迦、如来、孔圣先师、太上老君等牌位。说它是集佛、道、儒三教于一宫,从此就可见一斑了。
中天殿后座的金母殿,是光绪27年兴建的。金母殿也有一幅醒目的楹联,曰:“金光照耀,母德宏深”;还有另外一幅,是石刻联,曰:“斋口斋心斋成佛果,修功修德修到天庭”。都被我用心灵的相机一一拍了下来。步入,见正殿奉祀着瑶池金母;左殿奉祀着三官大帝,即上元天官、中元地官和下元水官;右殿奉祀着二圣帝君,即文昌帝君和关圣帝君……就不禁在想,他们的背后,藏着多少故事啊。如果把全部的故事写下来,那肯定就是一本厚厚的书了。
中天殿和金母殿,当时香火旺盛,皈信众多。而今,是不比当年了。但这里仍附设普善堂,据说这个普善堂是为了扩展善途、多行利人济物的公益大事、办理地方公益社会慈善事业专设的。普善堂的吸收对象不分男女老幼,凡有志向善的,均可入堂为友。堂务,是由堂友每年选出的若干董事主理。经费,是由堂友自由捐助。“善行公益,善与人同”,普善堂的这幅善字头楹联,已经很能说明这里的一切了。善。是的,自古至今,我们都在呼唤善。因为,只有慧根,却没有善根,是断然不行的。在这里,我再次印证了善根不逮就须打出山门的妙谛。
民国初年,北海涌来了大批异地难民,他们食宿无着,两眼茫茫。就在这时,普善堂办起了安良所,不断地接待外来难民,既供食也供宿,且赠川资,助其维持生息。当时经办这事的,以蔡广莅为首,付出得最多。他们其中的每一个人,生命里都有一个活雷锋。
就在这个时候,钦廉各地乡村,出现了不少拐骗妇人现象,被拐骗的妇人接二连三地被卖到港澳,沦为暗妓。当时的港澳也已经有了保良局,靠保良局的拔救,也靠普善堂的合作,不少迷途妇人才终于得以重返家园。这期间,普善堂实在是付出了太多的辛劳。“甘苦寸心知”,完全可以用在他们身上了。
还有一件不能不提的事就是,当时的越南海防及附近各埠,凡有钦廉的侨胞殁于旅地者,按当时当地规定,就地只可短葬三年,三年之后就必须移出枯骨,运回故乡。这事是由海防华人善团和普善堂联合承办的,枯骨由海防华人善团付出,普善堂接收,并负责通知其亲人领取安葬,倘无亲人认领者,普善堂就专立义基,妥为安葬。可见,于活人,于死人,普善堂都是捧着一颗饱满而锃亮的善心的。
接下来,就又遇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越来越多的贫困者遇到了疾病却无力就医,唉声者多,叹气者也多。这些唉声叹气,普善堂的堂支梁超振、黄日章、陈觉裕等显然是听在了心里。于是,公元1914年,就靠募资建起了一座爱生院。这座爱生院,既赠医也赠药,用爱心收留了无数无力就医者,从而方便了大量贫民和来客。后因经费短缺,不得不忍痛停办。直到1942年,才又由善心人氏黄则林、许富元、卜位堂、黄宗达等重修爱生院,使当时的倾破屋宇焕然一新,并恢复了免费收容、留院诊治等善业。
善与善不同。这里的善业与善举多得就像北海的浪花,随便捡起一朵,就会让人明净半天。半天之后,依然是明净。
是的,该来说说金母殿的后进地母殿了。
地母殿,建于1919年。从地母殿的楹联“地藏深固,母范犹存”,就可以看出地母殿的品行了。地母殿的正殿奉祀的是地母元君;左殿奉祀的是观世音菩萨;右殿奉祀的是李铁拐和吕洞宾两位大仙;殿左有厅,奉祀的是贞烈圣母;厅旁还有厅,奉祀的是震宫创办人及历年加入普善堂办善事堂友的祖先牌位……大体上就是这样的了。
这个时期,普度震宫已拥有各自独立又和睦相处的三座殿宇,以及园林、宿舍、客厅、书室等。“北海名胜”之说,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往外传的。
盛名的到来,往往都伴随着不幸的降临——
1928年,普度震宫的气氛一下子就变了,军队来了。说是长期借住,其实就是长期侵占。中天殿和金母殿里的神像、牌位及法器用具等,全部遭到破坏。普善堂的办事地点原在中天殿右厅,也不得被迫移到了地母殿。这里的主人,已经完全说了不算了。
1935年,时任广东省参议长的合浦人林国佩到北海小住,期间耳闻普度震宫被军队强占并毁坏的事情,便亲自赶往普度震宫了解情况,确认情况属实后,便出面与军队严肃交涉,最后终于收复了中天殿和金母殿。殿是收复了,但模样却不再是原来的模样。林国佩便倡募重修,修来修去,才又恢复了原有的大体的模样。神像牌位,却难能再塑了。次年,林国佩又约集北海知名人士李仲平、林义山、吴炳荣、黄耀之等,在中天殿设办了布道善坛——布道善坛是以宣讲孔孟学说、倡导仁义道德、彰显善恶报应的因果关系为宗旨的。设办之初,就吸引了众多入坛者。但终因经费紧张,仅办两年,就不得不划上了休止符。一转眼就到了抗日战争时期,这个时期的北海居民大批疏散,普度震宫及善堂活动等也不得不划上了句号。恢复之事,那是抗战胜利之后的事情了。尽管恢复了,规模却大大地打了折扣,就像一个人大伤了元气一样。好在,它终于还是挺过来了。没错,是挺过来了。在众多善心的救助和搀扶之下,它挺过来了。
百年沧桑!
我已经不止一次地来过这里了,带着我的思索。有一次来的时候,佛堂里正在做着法事,诵经声悠悠传来,鼓荡着我的肺腑。直到法事完毕我走出去的时候,肺腑里还有一种声音在悠悠地响着。听说,那是北海市佛教协会从深圳弘法寺请来的一位叫印广的方丈在为善男信女们做消灾延寿的法事。法事之后,许多善男信女就都得到了印广方丈赠送的红包和果子。自然,我也得到了一份。我知道,这不是一般的红包和果子。
普度震宫的大院内,树木蓊郁,花草繁茂,香烟缭绕,古朴幽静。最引人瞩目的,便是那三棵百年老树了,是这三棵百年老树,一直一直在见证着这里的一切。它们虽然自始至终都在保持着一惯的沉默,却不知有多少风云留在了它们永不信息的旋转的年轮里。此刻,我就在一心一意地,倾听着它们的秘密的心声。
回头一看,有许多人正在和我一起倾听。也不知道他们听到了什么,当然了他们也不知道我听到了什么。正因为彼此听不到,大地上才长了普度震宫这样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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