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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实实在在地告诉你们:一粒麦子不落在地里死了,仍旧是一粒;若是落在地里,就结出许多籽粒来。”这是《圣经》里的一句话。心中有信的俄国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喜爱这句话,因而郑重地把它放在第一位在了他的最后一部长篇小说《卡拉马佐夫兄弟》的卷首。后来,这句话也便刻在了他的墓碑的底座上。尝过死刑、流放、苦役和兵役等等滋味的陀思妥耶夫斯基,何以喜爱这样一句话,无从深究。但它所折射出来的隐隐约约的影像,还是可以看到的。 此刻,我所看到的,便是这样一位不愿在现实中苟且偷安,保全自己,只想扎根在意愿的土壤里,在毁灭中再生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北齐书•元景安传》中的那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便是他的最好的画像。他既爱自己的生命,又恨自己的生命。爱,是因为他的生命的天空里镶嵌着许许多多的星辰;恨,是因为他的生命的天空里装着的那许许多多的星辰总是被乌云所劫持。他为美好人性的不能顺利诞生而焦虑,而痛苦,而倍受煎熬。如果不是他的好友为他多方面的周旋的话,他连写作的自由都没有,更不用说是发表作品的机会了。在他43岁的时候,生命的黄金时期,他的爱人和哥哥相继病逝了,留下了像他的悲愤一样多的债务。加之健康状况的不断恶化,他几乎濒临绝望的边缘。为了摆脱炼狱般的困境,他只有全力以赴地写作,拿自己的生命来炼丹。就这样,一颗又一颗的灵丹——《地下室手记》《罪与罚》《白痴》《群魔》《卡拉马佐夫兄弟》相继诞生了。诞生的,也只是他给世界的祝福,而不是他的快乐。他的快乐早就被命运莫名其妙地全部扣留了,判了无期徒刑了……是安娜•斯涅特金娜最终解救了他,把本该属于他的快乐从虎口里夺了回来,亲手递到了他的手中的。 接过快乐之后,陀思妥耶夫斯基也便更深地理解了时间、造化和人,更深地把自己“落在地里”了,在文学这样一种宗教的地里,把根扎得更深,把籽粒结得更多、更饱满。对人性中的病态心理、扭曲心理、分裂心理和犯罪心理的审视与分析,迄今为止,可谓无人能比。就连毫不留情地批判过他的哲学观点的高尔基,也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位最伟大的天才。并进一步说,就表现力而言,世界上大概也只有莎士比亚才能与之媲美。就此,陀思妥耶夫斯基也便成了不折不扣的现代派作家的鼻祖。 如果,陀思妥耶夫斯基不是“落在地里”,把自己的生命撕裂给别人看的话,大概,他就永远都只是一个破落贵族的后裔,苦难的魔爪下一只无助、无奈、无望的羔羊。我们今天看到的,肯定就是一个再也寻常不过的冤鬼。 《死屋手记》是根据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亲身经历铸就的一部长篇。从这部小说里,我们清晰地看到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做苦役犯时的恐怖处境和精神状态。为了求得道德上的新生,他不得不忍耐、温顺、一再地压抑着自己,不得不把屈辱、愤懑和苦痛深深地埋在心底。就像麦子为了结出更多的籽粒,不得不落在地里,把自己深埋在最黑暗最潮湿的泥土里一样。他用自己的鲜血一遍又一遍地浇灌着自己,用自己的热望一遍又一遍地沐浴着自己……我们都看到了,看到了他的挣扎,看到了他的充血的眼睛…… 按说,陀思妥耶夫斯基应该对昏聩的社会充满了无比的仇恨,进行无休无止的拷问才是。可是,他不,他拷问的是自己。在一次又一次的拷问中,他的“净化灵魂,顺从命运”的哲学诞生了。残酷的自审,血淋淋的拷问,使他一步一步走向了自己的世界——并不是人人都能走向自己的世界的——这个世界里,有他的信,他的望,他的爱。他就是在这样一个世界里,嗅着信望爱的芬芳,一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种子不见了,并不真的就是死去了。他依然在以另外一种方式活着,发着胚芽,舒展着枝叶……是的,他死了,他的魂魄却落在地里了。大地承接的,又何止他的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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