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同岁
席间，有朋友问我——可能是发现了我的白发，想验证一下我的白发是真还是假吧。是他的眼神，一不小心泄露了这个秘密的——延桐你今年多大了？我竟一时语塞。对于我这样一个总是记不住年龄的人来说，要想忆起年龄来，也实在是一件困难的事，因此我就笑了一下，嘿嘿，我和我同岁。这样的回答，不用说是朋友了，就连我自己也不是很满意，因此我就马上又准备了第二个答案——应该说是标准答案了——62年的，标准的老虎，你替我算算吧。这下，朋友似乎有些满意了，不再扭他的头撇他的嘴了。
是呵，一眨眼，当年的那个叫谭延桐的文学青年，已经45岁了，成了一个老文学青年了。想想，也真是可怕呵，才一眨眼的工夫。可能，再一眨眼，就成了一个老家伙了。岁月不饶人呵，这话，以前总是听到别人在说，说个不停，以后就该轮到我说了。而实际上，我才懒得说呢，管它饶不饶人的呢。这是人家岁月的事儿，不是我的事儿。闲事儿，我是一向懒得管的。
但静心一想，时光这东西，也真是够残忍的，不动声色地，就把许多人的青春给拿走了，而且还在继续拿，就像拿它自己家的东西一样。大概，这就叫自由了，我们应该拥护它的自由。谁自由了，都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儿。想当年，我们不是也在渴望这样一件好东西么。好东西，应该人人有份，这才叫合情合理。
此刻，说实话，我很想看看时光的模样，可惜看不到。想必，时光也像孙悟空一样，什么都能吧？我对什么都能的人，一向是满怀敬意的，对时光当然也是这样。因此，一直以来，
我还是很感激时光的，因为是它，让我明白了许多事情。这许多的事情全都加起来，就可以装一辆大卡车了。估计跑在时间的路上，会显得特别稳重，我说的是这辆隐形的大卡车。
十多年前曾经写过一篇散文，叫做《人是一辆重型卡车》，发表在《中华散文》上。里面有一句话，是这样写的：“三翻四复，人也便有了些年岁。年岁本身也是有重量的，直压得人唉声叹气：唉，这辆越来越笨重的卡车哪！叹气之间，又有一些‘货物’装了上来……”是的，不断地有新东西装上来，有些旧东西当然也包括青春便被挤没了。这时候才发现，旧东西不见得就是不好的东西。比如古董，就都是旧东西，却人人都喜欢。虽然人人都喜欢，我也不希望自己哪天就钻到古董堆里去。这便是我一再地嘱咐我一定要忘记年龄的一个重要原因。忘记了好，年龄这东西，还是忘记了好。要不是别人问来问去的，加上这表格那表格一再地跑到眼前来提醒着，也许我真的早就已经把年龄这鬼东西忘得一干二净了。
大体上有个年龄也就行了。比如日月星辰、山川河流什么的，就只是大体上有个年龄。要不是科学家们在那里穷追不舍，说不定我们连这个大体年龄也不知道呢。其实，这没什么，干吗非要去知道人家太阳、月亮、珠穆朗玛峰、密西西比河的实际年龄呢？知道了又怎么样呢？太阳、月亮、珠穆朗玛峰、密西西比河的年龄，算起来也该不小了吧，可是人家看上去还是那么年轻力壮。估计，这就是人家忘记了实际年龄的缘故。
人活得时间再长，也只能被称作“长寿”；“长寿”之于“超寿”，那可就是大巫见小巫了。世间有很多存在都是可以被称作“超级寿星”的，比如宇宙，比如上帝，比如神话，我们何不与宇宙共参，与上帝同在，活在美好的神话里呢？
再说了，年龄这东西，也是有生理年龄和心理年龄之分的。有的，一岁的时候，心理年龄就已经相当苍老了，横看竖看就都是老气横秋的了；有的，一百岁了，却还像一个孩子，整天活蹦乱跳、笑笑呵呵的，浑身有着散发不完的热情和活力。这就是区别。从这个区别中，我们就应该知道哪个是最重要的了。
当年曾发疯似的读艺术家的传记，读了一本又一本，最后无一发现，那些大艺术家们没有一个不是心灵年轻和精神年轻的，无论他们是七老八十了，还是百岁老人了，都年轻得像风。就似乎，他们始终都是一团燃烧的大火焰，燃呵烧呵，燃烧个没完。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觉得生理年龄并不是特别重要了，生理年龄不可能约束具有超越性的生命了。这些生命，才是大生命。
大生命也好，小生命也好，其实最终都是走向“虚空的虚空”。这个“虚空的虚空”，说白了，就是无意义。所有的意义，都是人附加的。抹去了所有附加的成分，再看看，其实还是“虚空的虚空”。这个“虚空的虚空”，就是宇宙的本质和人类的本质。
因此，年龄这东西，该忘还是忘了吧。腾出时间来，也好记住一颗星星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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