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律诗入门谈（一）

                             李树田

【编者按】李树田吟长最近应邀在国家广电总局兄弟单位对诗词爱好者作了有关格律诗入门的讲座。此讲座与吟长此前赐我的稿件有所区别，共三讲，更加通俗易懂。兹刊出他的新稿,以飨诗友。                                              (呂佩浩)

我们讲的格律诗指唐朝形成的近体诗，包括绝句和律诗。这里讲的绝句还不是古绝，而是律绝。格律诗诗句整齐，诗句字数固定：有五言和七言两种。不论五绝、五律，还是七绝、七律，都是两句为一联，每联分上下句。绝句每首两联，共4句；律诗每首四联，共8句。格律诗有三个要素：押韵、平仄、对仗，这三方面都有各自的规则。律诗除中间两联要求对仗之外，其他规则与绝句相同。绝句、律诗，我们就一块儿讲了。

         格律诗三要素: 押韵、平仄、对仗

三要素里，对仗一条，尽管绝句中时有出现，但只有律诗才有要求，等谈到律诗再讲。

我们从押韵谈起。谈押韵之前，有必要先简单说一点平仄：我们写格律诗古韵、今韵皆可，但倡导今韵。今韵就是普通话。平仄就按普通话的四声来分。一声(阴平)、二声(阳平)悠扬，为平声，或曰平韵；三声(上声)、四声(去声)压抑，为仄声，或曰仄韵。

现在讲押韵。我觉得，韵有两个概念，一个是讲“平仄”，就是刚才讲的按普通话声调分的平韵、仄韵。是指两大类声调。押韵讲的是辙韵，或曰辙口。简单说，押韵就是顺口，声韵和谐，体现作品的音韵美。顺口便于吟诵和记忆。我们写格律诗用普通话。普通话有多少辙韵呢？戏曲用十三辙（见附录）。曲艺还有小辙韵（儿化韵）。我们写诗要依据中华诗词学会2014年推出的声韵改革试行简表《中华新韵》。汉语是音节文字，一个音节一个字，一个字就一个音节。一个字，或一个音节，除了声母，其余音素就是韵母。《中华新韵》把普通话的三十五个韵母分为14个韵部。 现在可以这么说了：押韵就是“不同语句末尾一字韵母属于同一韵部”。请看中华新韵的十四个韵部：

               中华新韵

        一麻      a,      ia,     ua

   二波      o,      e,      uo          

        三皆      ie，     ϋe      

        四开      ai，     uai

        五微      ei，     ui

        六豪      ao,      iao

        七尤      ou，     iu

        八寒      an,      ian,     uan,     ϋan

        九文      en，     in,      un,      ϋn

        十唐      ang,     iang,    uang

        十一庚    eng,      ing,     ong,     iong

        十二齐    i，       ϋ,       er

        十三支    -i  （zhi, chi, shi, ri; zi. ci. si  等整体认读音节，都属此韵）

        十四姑    u

看得出来，韵母写出来长短不一。那是因为韵母有的只有韵腹（主要元音），如 “a”、”o”””“e” 等；有的前边还有韵头，即介音，如“ia”、“ie”中的“i ”，“ua” 中的 “u”, “ ϋe” 中的 “ ϋ” 等 ; 有的后边带韵尾，如“ai”、“ei” 中的 “ i ” , “ao” 中的 “o” ,  “ou” 中的 “u” , 甚至辅音韵尾，如前鼻音“an”、 “en” 中的 “n” , 后鼻音 “ang” 、“eng”、 “ing” 中的 “ng”; 有的既带韵头又带韵尾，如“iao”、“iong ” 等。不论长短，凡是列在同一韵部中的韵母，都属同韵。

                     

  格律诗的押韵规则

1．句末押韵。要求押韵的诗句，句末一字的韵母要属同韵（在同一韵部）；

2．韵押平声。格律诗押韵要用平声字（不同于词和戏曲）；

3．偶句押韵。偶句（每联下句）即第二、四、六、八句必须押韵；

4．除首句外，奇句 (每联上句) 即第三、五、七句不押韵，句末可用任何辄韵字，但须落仄。（不同于词和戏曲，）；  

5. 首句可押可不押。押韵落平，不押落仄。 一首诗，首句出现押韵叫起韵。如首句不起韵，二句起韵;

6. 一首诗一韵到底，起韵后，后面偶句必须跟押，中途不得换韵。应押韵句落在本诗用韵之外的平声字上是犯忌，叫出韵。

  我们看毛泽东的七律《长征》是如何押韵的： 

  红军不怕远征难，首句用韵，落平。一旦起韵，偶句必须押该韵。（首句可不押韵，但须落仄。）

万水千山只等闲。首联下句，押韵落平。如首句不押韵，二句落平起韵，可以是任何辙韵，但一旦选定辙韵，四、六、八句必须跟押同韵。                      

五岭逶迤腾细浪，二联(颔hàn联)上句，不押落仄。

乌蒙磅礴走泥丸。二联下句，押韵落平。

    金沙水拍云崖暖，三联(颈jǐng联)上句，落仄，随在韵上，不做押韵要求。

大渡桥横铁索寒。三联下句，押韵落平。

更喜岷山千里雪，四联（尾联）上句，不押落仄。

三军过后尽开颜。四联下句，押韵落平。

格律诗听来悦耳，除了各联下句尾韵相同，平仄也起着不可或缺的谐调作用。

             

             格律诗的平仄规则

平仄：今韵按普通话四声分平仄：一、二声为平声或平韵，三、四声为仄声或仄韵。平韵悠扬、尾音长；仄韵压抑、短重。平仄有序交替，读来抑扬顿挫，音调铿锵,节奏明显。这是声调美，是诗词形式美的一种。 

  格律诗的平仄规则，要结合绝句和律诗的平仄句型和成诗格式来谈。

  前面说过，不论五言七言，绝句四句，律诗八句。都是两句为一联。联内分上下两句。

诗句按节拍分成韵步，一般两个字一个韵步，句末单字自成韵步。七言诗每句四拍。 双字韵步的平仄看后字，以韵步落音为准。这就意味着韵步第一字可平可仄， 所谓“一三五不论”，就是说七言诗句第一、三、五字平仄可以不讲究，“二四六分明”，就是第二、四、六字一定要照式。

我们结合白居易的七言绝句《大林寺桃花》来看格律诗的平仄要求。这首七绝是这样的：

人间四月芳菲尽，

山寺桃花始盛开。

常恨春归无觅处，

谁知转入此中来。

全诗颇有情趣。

先看对诗句内的平仄要求：

  规则一:  句内前后韵步平仄相间（平仄交替）（黑体强调韵步的平仄）

  句型A：平平 仄仄 平平 仄 （四个韵步：平、仄、平、仄，这是平起仄收）

      人间 四月 芳菲 尽 

  句型B:  仄仄 平平 仄仄 平  (四个韵步：仄、平、仄、平，这是仄起平收）  

      山寺 桃花 始盛 开 

   两句单念，节奏明显。抑扬交替，有韵律感。 单靠句内前后韵步平仄相间，就已造成句子之内抑扬顿挫的效果。 这是诗句内的平仄安排。 句子之间进一步讲究音乐效果，一联诗就更好听了。于是又对一联诗内上下句之间的平仄关系作了要求：

规则二:  联内两句对应韵步要平仄相对。 (以下句之仄对上句之平，下句之平对上句之仄。做不到这一点叫“失对”。） 

A、B两个句型正好符合这个要求，刚好构成这样美妙的一联：

平平 仄仄 平平 仄 人间四月芳菲尽，

 仄仄 平平 仄仄 平 山寺桃花始盛开。

   上下两句，步步对立。一抑一扬，形成对比。两句连读，铿锵有韵。 请记住，这两个句型是七言格律诗（七绝、七律）最基本的句型。但绝句两联、律诗四联都用这样两句也太单调，怎么办呢？我们的先人非常睿智，既然韵步的平仄看后字，也就是说，一个诗句里，第一、三、五字在一般情况下可以不考虑平仄， 第二、四、六字平仄必须合律。这就是所谓“一三五基本不论，二四六务必分清”。而句尾三个字，对句子间的音乐效果起着决定性作用，那就在两个基本句型的基础上，将句末三个字稍加变动，便衍生出两个新句型，一个可以做上句的仄起仄收、一个可以做下句的平起平收。由于第六字不动，既保证了句内韵步平仄基本（75%）交替，又符合了上句不押韵落仄、下句押韵落平的要求。而因句尾的变化使人颇感新鲜。 是这样变的：  

→    ←

（原句型B）仄仄  平平  仄仄  平  倒数一、三两字对调，变成  

 句型C：   仄仄  平平  平仄  仄。  （仄起仄收）

长恨  春归  无觅  处

→    ←          

（原句型A) 平平  仄仄  平平  仄   倒数一、三两字对调，变成

     句型D:    平平  仄仄  仄平  平。  （平起平收）

谁知  转入  此中  来  

  句型C 和 句型D 又构成新的一联。联内上下句对应韵步仍是平仄相对；上下句的前三韵步还是平仄相间（押韵规则要求，上句第四韵步虽在仄后也须落仄，下句只好平后落平）。

这联诗与上联有同样的联内对应效果，而且结尾新颖，更加悦耳。为了全诗音乐效果更强，听来更加优美，两联之间的平仄关系也是有特点的，这便是最后一条规则：

规则三：相邻两联之间前三个对应韵步要“粘”,临平粘平，临仄粘仄。 (上一联的下句与下一联的上句，对应韵步要平仄相同。做不到这一点叫“失粘”）。这样一粘，显得此联出句和对句与前一联的大不相同，很有新意。 虽然两联的上下句都是一个落仄、一个落平，但毫无重复感，相反，这样两联连在一起，音乐性显然进一步增强了。 下面的粘对关系图表示各联上下句之间的“对”及相邻两联之间的“粘”，算是格律诗平仄规则的形象总结。  

  平平 仄仄 平平 仄  人间四月芳菲尽  (句型A）

                          │

        联内上下句对应韵步平仄相对

        │

  仄仄 平平 仄仄 平  山寺桃花始盛开 （句型B）

                                                                  │

   联间前三对应韵步平仄相粘

                                                                  │

   仄仄 平平 平仄 仄  长恨春归无觅处 （句型C）   

         │

   联内上下句对应韵步平仄相对                 

        │

   平平 仄仄 仄平 平  谁知转入此中来 （句型D）

 

   B C 两句的最后韵步不能粘。押韵规则要求，前边一句是联中下句，押韵，要落平；后边一句是联中上句，不押韵，须落仄。

  平起仄收（句型A）、仄起平收（句型B)、仄起仄收(句型C）、平起平收（句型D）

这四种句型，就是格律诗七绝乃至七律所需句型的全部，都在白居易这首《大林寺桃花》绝句里了。可以说，有了A B C D这四种句型，遵照“联内两句要对、联间两句要粘”和“偶句押韵落平、奇句不押落仄，首句也可不起韵”的规则，完全可以拼出全部四种七绝格式甚至全部四种七律格式。

 

附录1        十三辙  

一、  中东： eng,  ing,   ong,  iong

二、  人臣： en,   in,    un,   ün   （又名 人辰）

三、  江洋： ang,  iang,  uang

四、  发花： a,    ia,    ua

五、  梭波：e,    o,     uo

六、  遥条：ao,   iao

七、  由求：ou,   iu

八、  怀来：ai,    uai

九、  乜斜：ie,    üe   （又名 迭雪）

十、  言前：an,  ian,  uan,  üan

十一、 衣欺： i,    ü  （又名一七）

十二、 姑苏： u

十三、 灰堆： ei,   ui

  

附录2

粘对关系图    

      平平 仄仄 平平  仄  人间四月芳菲尽，(句型A） 

                       ↓        ↓         ↓       ↓

        联内上下句对应韵步平仄相对（相反）

           ↑       ↑     ↑      ↑

     仄仄 平平 仄仄  平  山寺桃花始盛开。（句型B）                    

       ││  ││   ││               

       联间前三对应韵步平仄相粘（相同）

     仄仄 平平 平仄  仄  长恨春归无觅处 （句型C）                            ↓      ↓        ↓        ↓

        联内上下句对应韵步平仄相对                   

         ↑     ↑     ↑      ↑

      平平 仄仄  仄平  平  谁知转入此中来 （句型D）

附录3

七绝的四种平仄格式

  七言绝句有四种平仄格式。这四种格式如下：

A 首句平起平收式

平平仄仄仄平平

仄仄平平仄仄平

仄仄平平平仄仄

平平仄仄仄平平

  以上平仄，按照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和避免孤平的原则，首句一、三字，二句第一字，三四句第一字可平可仄。第一、第二和第四句最后一字必须押平声韵。

举例：

早发白帝城

李白

朝辞白帝彩云间，

平平仄仄仄平平

千里江陵一日还。

平仄平平仄仄平

两岸猿声啼不住，

仄仄平平平仄仄

轻舟已过万重山。

平平仄仄仄平平

  这里的“间”、“还”和“山”是同一个韵，都是平声。第三句末字“住”，不押韵，但是仄声。

  这种格式最为常见。再举一例：

泊秦淮

杜牧

烟笼寒水月笼沙，

平平平仄仄平平

夜泊秦淮近酒家。

仄仄平平仄仄平

商女不知亡国恨，

平仄仄平平仄平

隔江犹唱后庭花。一

平平平仄仄平平

  这里的首句末字“沙”、二句末字“家”和四句末字“花”是押韵的，三句末字“恨”不押韵，但是仄声。三句是孤平自救。

B 首句平起仄收式

平平仄仄平平仄

仄仄平平仄仄平

仄仄平平平仄仄

平平仄仄仄平平

  以上平仄，按照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和避免孤平的原则，首句一、三字，二句第一字，三四句第一、三字可平可仄。第一、三句不押韵，末字仄声，第二和第四句最后一字必须押平声韵。

举例：

大林寺桃花

白居易

人间四月芳菲尽，

平平仄仄平平仄

山寺桃花始盛开。

平仄平平仄仄平

长恨春归无觅处，

平仄平平平仄仄

不知转入此中来。

仄平仄仄仄平平

  这里的首句末字尽，不押韵、仄声，二句末字开和四句末字来是押韵的，三句末字处字不押韵，也是仄声。

C 首句仄起平收式

仄仄平平仄仄平

平平仄仄仄平平

平平仄仄平平仄

仄仄平平仄仄平

  以上平仄，按照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和避免孤平的原则，首句第一字，二三句第一、三字，四句第一字可平可仄。第三句不押韵，末字仄声，第一、第二和第四句最后一字必须押平声韵。

举例：

芙蓉楼送辛渐

王昌龄

寒雨连江夜入吴，

平仄平平仄仄平

平明送客楚山孤。

平平仄仄仄平平

洛阳亲友如相问，

仄平平仄平平仄

一片冰心在玉壶。

仄仄平平仄仄平

  这里的首句末字“吴”、二句末字家“孤”和四句末字“壶”是押韵的，三句末字问不押韵，但是仄声。

  这种格式也很常见。再举一例：

山 行

杜 牧

远上寒山石经斜，

仄仄平平仄仄平

白云深处有人家。

仄平平仄仄平平

停车坐爱枫林晚，

平平仄仄平平仄

霜叶红于二月花。

平仄平平仄仄平

  这里的首句末字“斜”、二句末字“家”和四句末字“花”是押韵的，三句末字“晚”不押韵，但也是仄声。

D 首句仄起仄收式

仄仄平平平仄仄

平平仄仄仄平平

平平仄仄平平仄

仄仄平平仄仄平

  以上平仄，按照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和避免孤平的原则，首句和二三句第一、第三字可平可仄，四句只是第一字可平可仄。第一、三句不押韵，末字须仄声，第二和第四句最后一字必须押平声韵。

举例：

赠刘景文

苏轼

荷尽已无擎雨盖，

平仄仄平平仄仄

菊残犹有傲霜枝。

仄平平仄仄平平

一年好景君须记，

仄平仄仄平平仄

最是橙黄橘绿时。

仄仄平平仄仄平

  这里的首句末字“盖”，不押韵、仄声，二句末字“枝”和四句末字“时”是押平声韵，三句末字“记”字不押韵，是仄声。

                                      （附录3为编者所加）

                       

                                                                                                    请看下一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