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矛盾的。我希望更多人了解泉州,但又不希望有那么多的游客来。毕竟爸爸妈妈在这里生活,不希望环境有改变。这里的节奏是慢的。”牙牙说。
晚上十点多,牙牙洗了澡,光着脚,拆了包“白芽奇兰”来泡。不给茶碗注水时她把两只脚踩在沙发上抱着膝盖和我轻声聊天。牙牙爸妈睡的早,来奶奶家过寒假的侄子也睡了,客厅里只有我们俩。小狗妞妞在隔壁沙发的软垫上趴倒,也睡了,不时发出“嗯”的叹息。
和上次来牙家相比,除了多了只小狗,我们曾住过的房间床铺摆放位置稍有改变。牙牙给我铺了大床(牙爸妈结婚时用的木板床),换了新枕巾,还把小侄子小时候用的毛毯搬出来为客人压寒。
我在福建的第一次出本埠旅行,正是来泉州,仿佛在某个周末:吃了肉粽,看了双塔。昆明家里,藏着我在开元寺双塔下凹造型的背影照片,好大一张,当时洗照片时(并不能完全合尺寸)和洗印店家关于是裁两边还是裁上边有过争论:为了保持塔的巍峨果断裁掉了两边,并专为此图配了框(好像是在福州老的实施百货)。离开福州时经历了昏天黑地的家俱打包和跨省搬家,相片玻璃在托运中破碎了,也没再修复,就直接塞进柜子里。此举大体能反映某种告别昨天的决心,也可能是因为再不好意思如少女时代般自恋地在自家挂自己的大照片。
此刻,我竟然觉得,回家后得把照片找出来,至少要,修修好。
来泉州玩耍是个临时决定,只因在厦门意外遇到从北京来此休假的曾于二师,他们有计划到泉州重温历史,也盼我能与他们再会面,于是在已经放假的牙牙的陪伴下启程去泉州。还在上班的阿呆专门抽出时间,从厦门开车送我们。
牙牙的爸妈原来在漳州工作,于十多年前搬回泉州。“我那时也读大学了,哥哥又在泉港上班,爸妈还是住在泉州更方便。”牙牙说。
“一会下了高速,拐去花店买束花!”我。
“不要啦,现在花很贵啊!”牙牙。
“要啊!你们一个是女儿,一个是女婿,我没有伴手礼怎么进门啊!”我。
“可以进门啊!我都是说,妈妈你好,妈妈再见,有空到厦门玩。”阿呆开玩笑地表示,把车拐去花店让我挑了捧香水百合,牙牙很细心地请店家不要用白塑料绳捆花,改用红纱。
牙牙爸在楼下开铁门等待女儿、女婿,牙牙妈站在自家门口迎。上次来,牙牙家正在隆重祭拜地基主(保佑家宅平安的神祗),用小八仙桌在门口摆了满满一桌菜。记得那晚,我们吃的正是由神祗先行用过的福菜,小伙伴们都真心赞美:“好吃好吃”,牙妈妈笑眯眯地:“也没有多好吃啦,都是买来的啦!”
“我妈说,要给你煮鸡蛋吃啦。”牙牙笑着翻译妈妈的话。这大概是闽南人按传统招待远道而来的客人的意思。
因女婿要赶回厦门上班,只能喝一杯岳丈亲手泡的茶,便草草作别。阿呆返程前,我们去本地著名牛排馆吃午饭:和漳州牛肉的药材清汤炖或沙茶不同,泉州牛肉可以煮出更多花样:粘稠的羹汤,药材煮,咖喱煮(我并不能很好地体会漳泉二地的不同牛风)……我们点萝卜煮牛筋、手打牛肉丸、牛肉羹、咖喱牛排,主食牙牙和阿呆吃放了甜不辣酱的烧肉粽,我吃以包菜做底的闽南菜饭,还多点了由蒜头炸油拌的空心菜。
“这家的菜饭怎样?”我问。
“嗯,勉强,及格吧。”阿呆神色闪烁地。
“根本不及格啦!饭太硬,也不入味。”牙牙撇撇嘴。
“这话只能你说,我怎么能说你们泉州的菜饭不及格呢?”阿呆狡猾而快意地。
我也曾在昆明试煮闽南菜饭:先炒虾干,炒三层肉,再下米加调味同炒,入水,焖,饭快好时炒包菜,再把清脆的包菜拌进去……做这些都是在牙牙的远程指导下,当时好像也不能让米饭得到很好的入味。
“其实就做简单的虾米盖菜饭,也比这个好吃啊!”阿呆继续吐槽名店的菜饭不够好,不过,通常他嘴里的“就”、“简单”之类的词,其实也要求操作者对食物有深厚的理解力,才能“简单”地,“就”那么地,煮出理想效果。
“你有没有发现,这家,份变小了。”牙牙神色黯然。
“是啊,刚才点单,听到有个人要中份,服务员说,没有中份,只有大小。”阿呆不仅觉得份变小是罪过,服务不体贴更是罪过。
“萃,这家上过《舌尖上的中国》。”牙牙指着墙上老字号的牌子给我补充信息。
“牛排做法来自欧洲,”我觑着眼仔细辨认墙上的字,“是真的吗?”
“这个,这个,是,鬼扯吧?”阿呆也不能肯定,只好含糊作答。关于为什么闽南流行吃牛,我们也讨论了很多次:可能跟农业发展有关,跟穆斯林带来的饮食习惯有关,现在这里又有老店说他家牛排手艺来自几百年前的欧洲!
阿呆把他的牛排分给牙牙和我。我吃一小块,明明是咖喱味道。“欧洲牛排用咖喱调味吗?这明明是东南亚风好不好?”跟随着本地人的吐槽节奏,我也开始叽歪。以有限的知识储备来看,印度、泰国、马来西亚等地都有用咖喱的习惯,印度辣味些,泰、马一带甜味些。
“或许,作为海上丝绸之路的刺桐港在千年前的确接纳了来自以上国度,甚至远至欧洲的诸商人、探险者、逃难者,他们带着各自家乡的味道来到泉州,最后被我大中华文化“一锅煮了”,各地饮食习惯,像闽南菜饭般,被入味于无形。”我不学无术地想着,暂且解决掉泉州牛排做法到底是来自欧洲还是来自南洋的问题。
据某历史老师介绍,刺桐港是宋代最大国家口岸,唐代的海船还更多出发自扬州,自运河入海。宋代发展海上丝绸之路和商业、文化的发达以及军力逐渐走低相关:北有辽、金、西夏、蒙古、奥斯曼诸国,东有高丽等少数民族分别统治,由于对北方土地失去了控制力,路上丝路渐趋衰微,国家和民间越来越需要新的贸易路线,而宋代的造船技术和航海技术又到达了一定水准,泉州在这样的历史潮流交汇处被选中,成为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
于是,就有了今日泉州的各色宋代遗留:开元寺的双塔、筏型基础、种蛎固基的洛阳桥、中国最古老的伊斯兰教寺清净寺、关岳庙……甚至我们骑电动车数度穿越的涂门街也和宋代市民生活有关。我随曾于二师穿街走巷,在甲第巷偶遇唐代骚人韩愈的同榜欧阳詹的故居遗址,也路过南宋三朝元老留正曾出没的象峰巷,听讲太子苦熬三十年好容易让超长待机的老爸让位给他又因精神疾患(宋孝宗,我们乱推断可能是抑郁症)不得部退位的故事。
必须说,泉州,是个吸引骚客的所在,学历史的讲历史的,都必要到这里实地考察一番。当然,也有更骚的,竟把大部分时间花在客栈里泡茶,晒太阳,打桌球,保养精神,也不肯饥渴地、心怀文化地这里那里旅游旅游。
而我在牙牙的相助陪伴下,完成了约会使命后,在她夜幕合拢的原生家庭里静静泡茶:“我爸那边是正经出海讨生活的人家呀!”“小时候回晋江,最喜欢躺在老屋顶。海边的房子是石头的,屋顶是平的,夜里可以看到金门的灯火。”牙牙轻轻地念着。
“好想学做我们本地古早风味的小吃,这些,都要很用心很用心才能做好。”在牙牙外婆家所在的聚宝街区,在叫做“一啊面线糊”小店,我们一口一口啜加了新炸醋肉和新鲜蟹肉的面线糊。
“一啊,是她的小名”,牙牙用眼风扫了下后厨里忙碌的老板娘,小声解释:“我们这里给孩子起名字,老大叫yi(短促)啊,老二叫丽啊,老三叫三呐。”
是,老大、老二、老三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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