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继续讲讲发生在瑞丽的故事吧。

        关于两个故事该怎么写，想了很久。它们都指向无时无刻、无往不在的束缚，因此每次把手指向键盘，都忍不住深深叹息，脆弱得写不下去。

        昨儿和大叔聊了下，他很庄重地用手机百度出一句话，来自三百多年前一位法国思想家。那句话，正是这些经历的最好注脚。

        第一个故事。

        每日傍晚，我们都去游泳。游池在山边的水库脚下，露天、活水。尽管已是秋季，小城每日都在三十几度的酷热中，甚至比数月前更显燥郁。那天，阳光正艳，很多缅甸人在泳池边野餐，铺了餐布，空气中飘散着油脂味道，缅甸人黝黑的皮肤在树叶间隙闪烁。他们看起来很快活，弄出藤球和足球来踢，脚力稍微给大些，球便落进儿童游池，于是有人直接跳进水中。

        我也想跳进水中，水看起来凉沁沁的。很可惜，不能游。

        地主姐姐游泳时，我替她保管珠宝，脖子上的翡翠。她那块，很漂亮，于是随手发了个拍照微信，问同学们怎么看待瑞丽的玉石。旋即，收到数十条回复，几乎我所有福州的姐妹都参与了此微：大家都能认出它的质地属于哪个品级，还给估了价，有的估价非常接近，有的立刻让圈子里的珠宝行家来鉴定。很快，有两位闺蜜私信我，把她们私藏宝贝的图片发来与我共赏：冰种啊、豆子啊、叶子啊、佛像啊、荧光啊……女生们对玉石的了解，俨然行家气派。尽管早知道翡翠在女性心中向来地位甚高，但那一刻，坐在瑞丽游泳池边的我，还是被深深撼到，万分惊异它深入女人心的程度。

        而这件事的古怪就在于，太多人、包括我本人在内，都觉得，翡翠，它是完美的，是值得拥有的，它甚至直指内心，有神奇的疗愈作用。

        第二个故事。

        从瑞丽去往芒市，送我们的司机是总跑此路线的本地人，非常爱聊天。大约九十分钟路程，只聊了一件事：你属什么？ 你爱人属什么？你几月生？ 他几月生？ 你们的匹配程度是几级。车上俺们仨，都被“审问”一遍，外加评定等级。

        经司机鉴定，我的命比大叔的命要差一些，大叔旺我。我们的匹配，是绝配。

        听这些，会高兴么？ 会，当时会。

        和上个故事的感觉相同，滋味怪怪的。

        倘若连的士司机都可以谈星座、属相、血型、命运这些八卦文化，且他赞你命好，那么你会和我一样，不知道自己是被祝福了还是被诅咒了：就算按照年份属相和月份属相来组合男人，我也应该有144种选择，凭什么你就要规定我只能选这个，这个，或者这个！或者说，选这些就注定幸福，选其它的就注定悲催？ 如果我对司机说，抱歉，我的爱人也是女人，他还会觉得如此组合是绝配么？ 

        一想到这些，就深深难过。每件事、每个人都再三证明我的庸俗和怯懦：恰恰就是秩序里面的那个，喜欢财富，胆小怕事，性取向大众，爱人是个男人。

        唉！ 真没什么可骄傲的。

        不知道我有没有写出这故事的意思， 或许，这意思太难读懂？ 

        你会不会也和我般，此刻，对心里的每个词汇都产生怀疑，是什么，把玉石、男人、财富、成功这些词汇放进了我的心里？让我们如同被诅咒般顺着早已划下的道路不断前行？ 

        我问大叔。大叔想了好久，说，我也很少见到边界宽广到不受任何信息压迫的人类呢。从前，政权统治人民使用的是暴力，现今暴力手段已经失效，他们使用另一种手段控制你我，那就信息。

        信息有很多种，政治的、经济的、文化的、时尚的、两性关系的……这些信息都会告诉你某一领域的主流价值观是什么，你接受它、身处其中就会快乐，如果你选择怀疑或出走就会痛苦。绝大多数人都会选择接受，并排斥与之不一样的信息，以获得对自身的认可，这样比较有幸福感吧，并因此成为秩序坚定的维护者。

        只要能决定你接收何种信息，就能决定你的一生，

        说着，他伸出手，给我看手机上的一行字，那是三百年前法国人卢梭写下的话：“人生而自由，却无时不在枷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