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红的麻花和妈妈的头绫子(读<呼兰河传>)
(2013-07-03 01:44:18)
看萧红的<呼兰河传>,看到好玩的地方,给妈妈朗读,就是那节写麻花和豆腐的。妈妈听得有滋有味,连吵着要吃巧克力的外甥女都赏脸安静了一小会儿。
读完,妈妈评价,哎呀,她可真有生活啊!我们那前儿就是这样,能吃麻花的人家绝不是普通人家,有花纹的大糖豆才多钱?一分钱!头绫子才多钱?两分钱!你姥爷所有孩子里对我最好,每次伸给我一根手指头,我就攥着他那根手指头,跟他上街。有一回,逛了一大圈,啥也没给买,回来我就哭了。
我忙问,姥爷咋啥也没给买呀?妈妈答,他不是老实嘛,不会花钱,赚的钱拿回来往炕上一扔,你姥姥就收起来了。
姥爷是铁匠,会干很细又高级的大活儿,他曾给一家工厂作活,不仅做各种铁器,还制作各种模具,以至于铺铁路的铁轨,都会。妈妈经常自称是铁匠的女儿,徒手把锅从火上端下来,好像丁点不烫。
姥姥到死都是大美女,皮肤雪白,个头高。姥姥的父亲是吉林辽源开铁匠炉的。从河北来的姥爷在日本人开的矿上做劳工,死去亲爹失了依靠,后来逃进姥姥家隔壁的铁匠炉,当学徒,因为人老实,被姥姥父亲看中招赘入门。
铁匠炉后来归了国营,大家又都从新开始。
如果姥爷还活着,应该有九十多了。姥姥活着的话,也八十几了。
现今,妈妈成了姥姥,我成了大姨。
至于妈妈说的头绫子,曾是东北姑娘家必有的家常用品,连我小时候都扎过好几条,红的绿的粉的,绑在辫梢,结成蝴蝶结。过年过节,无论谁家,都得给闺女们添两条新头绫子,就像<白毛女>里的红头绳似的,物件虽小,却饱含深意。
妈妈从小给我和妹妹盘头,梳当时最复杂的发型。把满把头发打散梳顺,顺着头顶每次一小绺,分三股编辫子,转着圈不断望绺里头添些头发,再编,于是辫子细溜溜地顺着脑型编成圈,到最后,头绫子也算作一股和头发编起来。被手指勾起来又编进股里的头发呈现复杂又均匀的韵律,绫子特意留出的一头和编辫子剩下的一头结个大花结,辫子梢用针状头卡别得牢牢的。一丝乱发没有,绫子花活像从头发里长出来似的开在头顶。
水粉水粉、簇新簇新的头绫子衬得小姑娘脸蛋跟豆腐似的----我有张照片,是过生日时特意打扮起来在照相馆照的:脸盘圆圆的,眼睛又黑又大,头发盘得溜净,顶朵绫子花。戏里的貂蝉也就这样吧。
妈妈老了,再不爱花这些时间打扮外孙女,格格只认得马尾巴是天下最美的发型。
<呼兰河传>里的看戏姑娘们,就梳两条大辫子:红辫梢、绿辫梢,不正是我家乡的打扮么?祖父、大伯,是东北的两种男人。厨子、有二伯,在街上还能碰得见。跳大神的倒是没有了,偶尔二人转里还会吼上一曲<神调>,拿鼓的扮大神,穿花袄的扮二神,疾风骤雨迅雷不及掩耳的唱法依旧博得满堂掌声。在剧场里听戏的人们,彼此招呼的大嗓门也不比当年在河滩上看野台子戏小多少。至于团圆媳妇、老胡家婆婆的事,你听邻居家老妈妈讲起儿媳妇的坏处,那口气恨不得也打上一顿。
当时的人和现今的人区别有多大?我看几乎没啥区别,平头百姓想要的和盼望的,也只是那一点点希望和安稳,就像团圆媳妇的婆婆,养上十二个鸡崽子,下蛋换钱,够吃够穿就好,哪还敢奢望发财?我不也是被命运的手推着、磨着,走到哪里算哪里?
"一年四季,春暖花开,秋雨,冬雪,也不过是随着季节穿起棉衣来,脱下单衣去的过着。生老病死都是一声不响的默默的办理。"
萧红活了31岁,病逝在香港。她生前最后一部长篇小说<呼兰河传>,没一个字生僻,词句浅显。
可读着读着,眼圈就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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