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江变天了，玉龙雪山方向乌云滚滚，整个坝子阴沉沉的。

到玉湖村时，雪山已看不太清，被白雾笼罩着。一阵风吹过，村庄里飘起雨滴，我张手接了一下，一小点白色落在手套上，瞬间化成水——原来落下的不是雨而是雪渣渣。

第二次来玉湖，由村主任李红光引领。

等他等了一天。上午打了N打了个电话给他，都不接，好容易在中午联系上他，他说不在丽江，下午才能进城。一直到下午快四点，我们才在丽克隆超市前汇合。一问才知，他手机从二楼摔到一楼，屏幕坏了，看不到短信，接电话也挺费劲。

玉湖是玉龙雪山脚下的村庄，纳西人最早居住的地方，美国探险家洛克博士在此居住了27年，一直到新中国成立才离开。

玉湖村是个大村，由3个小村庄共同组成：玉湖上村、玉湖下村和文华村，其中，上、下村紧密相连，文华村在1公里以外。村民99.5%是纳西人，也有从外面嫁进来的汉族、白族、藏族、傈僳族、普米族和摩梭人。

我来玉湖是为了写村民生活和村庄日常状态。心里已经有了个人选，李主任告诉我，那户人家若干年前卖了祖房，得了十几万，但依旧很穷，房子很破。李主任说，在纳西人的传统里是不赞成卖祖房的，得了钱不用来起房子改善生活条件就更遗憾。

我晃了晃神儿：嗯嗯，这应该是个暗示？

看样子还是先把村子的情况再了解了解，然后再去家访。

村子本身很有特色，是个蛮有尊严的生态村庄。

玉湖是丽江的水源地。村民用石头垒砌房子外墙的习惯延续了几百年。村委会定出规矩，拒绝农药、混合饲料和塑料薄膜（为什么，这个我要仔细问问，要听听李主任的高论）。有专门的环卫人员负责村道上的清洁工作，村里的垃圾每月三次运到丽江垃圾处理厂。村民们以一家一匹马的方式入股玉湖村旅游合作社，为游客提供旅游服务。

那么，就从这几个方面切入，先拍些照片吧。

旋即和李主任把第二天的工作日程定下来：去两处水源地，去采石场。

水源地离村庄都不远，一个在“玉柱擎天”，一个在“三束水”。“玉柱擎天”是玉龙雪山的一处国家三A级自然景区，半山坡出水洞流出的泉水流过玉湖村，再到束河古镇、玉龙县城护城河，然后流向大理鹤庆。这一水源提供了沿途村庄的灌溉用水。另一方向的“三束水”是个流量颇大的泉眼，两处水源共同构成丽江城区16万人口的饮用水源。丽江自来水厂在“三束水”处做了工程，将其引入城中，经过净化处理，分送至千家万户。

据李主任说，“玉柱擎天”景区的山泉水是真正的“金生丽水”，因为山背后就是金矿。“玉柱擎天”是一副摩崖石刻，由清雍正三年的丽江知府（具体是谁还不知）题写，那里是观察玉龙雪山的绝佳地点。

今天李红光一担挑家（妻子姊妹的老公）杀了两头年猪，他和妻子都被邀请去吃晚饭，我也一路去蹭。吃了好吃的豆腐圆子、小鱼拌猪耳朵、炒藕片、炒蕨菜和粉丝胡萝卜火锅——杀猪菜不止这么多，这几样是我爱吃的。不过，一担挑家在屋子外面的过廊上吃饭，好冷，菜刚上来就凉了。纳西人家喜欢用汤泡饭，吃起饭来飞快，我刚扒了两口饭，他们就放下碗筷了。我就趁机剩饭了：饭盛得多，吃也吃不下，只好剩了。同剩的还有肥猪肉。村里盛产生态猪，猪皮染成红色的五花大肉也是纳西人家杀猪宴上必不可少的一道菜。

某人看到上面的字儿一准批评我，前两天他刚被一个老人教育，饭不能吃不干净。他就趁机教育我，让我一定要简朴，不要在村里浪费水和剩饭。

席间，认识了一担挑的舅舅和积善，一位64岁的老人（1945年出生），他讲了个上世纪五十年代玉湖村三对情侣去山上殉情的事。

从村中向北眺望，可以看到黑白雪山（两座山头由两种石头构成，一种黑，一种白，两座山头就叫黑白雪山）下有一块斜斜的草坝，从草坝山继续翻山，向西走，有一个盛产草乌（一种毒药）的谷地，玉湖村人叫它“殉情谷”。

1958年，玉湖村三对情侣在草坝上殉情而死。和积善说，三个男的分别叫李近章、曾尚书、和志其。女子的名字，老人不记得了。

叫李近章的男子，二十几岁，是村子里有名的才子，写一手好字，还是村子里第一个赶马车的人。五十多年前的丽江，马车是稀有之物，会赶马车的人相当于现在会开飞机的人。当时只有十几岁的和积善很记得这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

三对情侣带着食物上了山，应该是在殉情谷过了一段好日子才一起服毒死去。等村民们发现他们时，三对痴情男女已经在芳草萋萋的草坝上化作了白骨。

在殉情谷下面一点的一块巨石上，有人用红油漆写了两行字：“等到石头开花，马头生角，我们就回来。”

村民们说，那是会赶马车会写字儿的李近章留下的。

“石头开花，马头生脚，我们就回来。”看样子，他们是不会回来了。

听了这个故事，我很想去殉情谷看一看。村人说，那里杂花丛生，杜鹃茂盛，宛若人间天堂，让人有永远留下的愿念。平常都是5、6月份采虫草或是冬季牛、马放养在山上，有时要上山给牲口喂盐才往那个方向走。

也就是说，玉湖村有一条很棒的雪山徒步路线。我兴致勃勃地问，一单挑家的亲戚们兴致勃勃地答，大致整理出一条户外路线来：

玉湖村（海拔2750）——窝多罗（海拔2900）——荞麦地（海拔3200）——蚂蟥坝（海拔3800）——殉情谷（海拔4400）——流沙坡（海拔4800）——雪山大峡谷（海拔5000）——千年雪海（海拔5000多）。其中的流沙坡夏季有水，可以作为露营地，而千年雪海是看雪山日出的最好地点。

李红光说，这条路线大概有十几公里，一天可以到。他们去山上采虫草，一天可以往返。

我的感觉是，这好像不是一天的路线。海拔上升了2300米，如果路程只有十几公里的话，那基本上全部都在爬升，而且是极陡极陡的路。不过这样的路也不是不能一天完成，只是太狠毒了一点。比较靠谱子的走法是先走到殉情谷那里，露营，欣赏美到让人想去死的风景，第二天在上到雪海位置看日出，然后下撤。

我说：这个路线我应该去实地考察一下。

李红光立刻说：你还是别去了，冬天天气很坏，路不好走。

我说：这么陡的路肯定是不能背大包了。

李红光说：可以雇马，一匹马来回400，外加一个服务员。

我说：嗯嗯，马可以驮大包。

李红光说：人也可以骑马，能走到殉情谷那里，不过我们这里天一黑是不能骑马的。

我说：村民们基本都去过吗？

李红光说：18岁以上的，基本都去过，每年4到7月份，就是上山采药的季节，一路上能见到十几种药材。

挖药换钱也是村民的收入之一。除了种小麦、玉米、洋芋、蔓菁等作物，村民们还能分到给游客拉马马费的35%，再有就是饲养牲畜，用自家汽车拉游客，跑旅游。从玉湖村村民们宽敞明亮雕梁画栋的房子来看，整个村子的经济收入像是还不错。

村里有五六家挂牌客栈，还有三家农家乐。客栈主要提供给背包客和休闲旅游的客人；农家乐主要是为城里化賩的人提供场所和餐饮。化賩是纳西人一种聚会方式，多半在农家乐吃饭、打牌，大家凑钱来玩儿。除了客栈、农家乐，很多村民家都可以提供住宿。

目前玉湖村还没有通班车。从丽江城到玉湖村可以先坐11路车到旅游学院，转盘处有很多小面包，其中就有到玉湖的车，不过没挂牌子，要去问。车费淡季5块，旺季10块。回城的车在玉湖下村小广场就有。

我住在李红光家。他家有栋崭新的木楼，楼上是客房。

我一个人住在新木楼里，听窗外风声呼呼，有点小惊悚。

玉湖村特有的石头房子。

清晨，收垃圾的卡车来了。卡车每月三次挨家挨户收垃圾，垃圾运到丽江市进行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