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一篇,也可以轻松而成,不过往往也有临危之惧。实际上写作若产生了难的感觉,我还是会兴奋的,因为它预示着突破。克难而成,才有快乐。
周作人的写作,似乎越到后来越轻松,但蒙田的写作却一直像登山一样需要用力。读培根的作品,显然也是始终用力的。
当初起念以写作为志业,长者就有告诫,作家是要靠德识才学的。窃以为这种教诲是玄了,遂并不理会,唯凭着激情,埋头雕龙。不过经营既久,希望艺术水平再提高一点,便意识到了德识才学的重要。
有言者不一定有德,可是有德者一定有言,而且言必由衷。范仲淹说:“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欧阳修说:“人知从太守游而乐,而不知太守之乐其乐也。”如果没有真正的精神追求,不到峻拔的境界,这样的思想就根本无法出放。陀思妥耶夫斯基,托尔斯泰,言之滔滔,当然也是在精神上苦苦追求的。启示是,非诚心诚意关注天下并为天下所虑的作家,也许会立而不稳,行而不远。
散文,乃至别的文体,固然需要生活,这是一定的。不过识者,见解也,缺乏见解,将不会看透生活。见解之贵,还在于即使是反映生活,它也是见解浸润过的生活,甚至作品的新意、高意或寓意,皆源自见解。见解几乎就是思想,所以作家要努力成为一个思想家,或做一个思想者化的作家。写作不是容易的事,这是我愈来愈能体会到的。
才是基础,凡是对写作有兴趣的,大约都算有才吧!然而不憎命专攻,作品不可工。诗曰:“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应该是道尽了才与用功的关系。
学,当然指知识。过去朦朦胧胧地认为,身在生活之中,必有激情,激情上来,便可写作。这没有错,可惜渐浙就发现,知识贫困,连陶渊明和杜甫的诗也难懂,因为他们无不是学富五车之士。三十岁以后,才彻底明白学是能养写作的。遗憾至今仍觉得其学粗疏,千疮百孔,思之不免汗颜。望着满室图籍,更是惶恐。
尽心于事为忠,不欺于己为信。在写作上,德识才学的精进,没有忠信的态度显然不行,尤其散文的写作,它一点也遮掩不了。我常常问自己,毒眼睛多的是,你就在你的作品之中,你就在你的句子和词语之中,你能逃往哪里去呢?
二〇二〇年七月十六日,窄门堡
原载北京文学2020年8月公众号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