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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8月17日,我随一些老师赴陕西彬县,以观大佛寺。进山门,再进殿门,我看到了端坐的阿弥陀佛之造像。崖面巨大,延伸400余米,造像众多,计有1980余尊,不过主尊为此佛。阿弥陀佛的造像显然上了新的颜色,眼睛很亮。
我在1992年就看过大佛寺。那时候,我在西安玉祥门乘长途汽车,几近于朝发夕至。先到彬县,再坐三轮车到大佛寺。虽然已经奔驰了半天,也不敢吃饭,是怕大佛寺的职员下班。
大佛寺所有的造像皆在露天,然而有石窟庇护,风化,雨蚀,以至摧残,从而尽显沧桑。312国道便在石窟之下,北边就是泾河。
这里没有什么人,只是我在石窟转来转去。自己觉得读够了,便匆匆跑至国道边的一棵柳树旁,等待从此经过的甘肃的长途汽车,带我返西安。不感到辛苦,即使深夜到西安也可以。
大佛寺列入世界遗产名录了,所以上了新的颜色,还筑了宫室。不过我以为我在25年前所见的大佛寺更具气氛,更触灵魂,也让我求索一个问题:在南北朝到唐,信仰究竟会产生多少精神的力量,以使人完成如此艰险的工作?
1992年,我不仅走了大佛寺,还走了关中其他九个宗教场所。我四处云游,并在每一个宗教场所久久徘徊,有所思考。
这种田野考察的习惯,一直坚持到现在,以使我得以在史迹上寻找唐长安的信仰。当然,我的田野考察也不唯唐长安的信仰。不过唐长安及其这里所具的信仰,的确是一个有意味的问题。
唐长安处于盛世的日子,人口足有百万。那时候,巴黎在哪里呢?柏林在哪里呢?伦敦又在哪里呢?纽约和东京又在哪里呢?罗马帝国很大,然而它在公元476年便残破了,尽管它的永恒之城还在,不过它有百万人口吗?拂菻,或拜占庭,或君士坦丁堡,它有百万人口吗?
唐长安不仅人口多,而且充满了宗教场所。人类的生存和发展,只靠饮食并不够。在进化过程中,人类也发明了对天命的敬畏,对神的崇拜。也许人类之所以会征服其他动物,成为地球的主宰,就是因为它有信仰。
唐长安的百万人口,各有信仰。
有的信仰佛教,便进寺院。佛教的中国化,又使佛教分为数宗,而其中六宗的祖庭则在唐长安。寻找佛教的信仰,我一一走了草堂寺、华严寺、大慈恩寺、净业寺、香积寺和大兴善寺。法门寺属于唐长安最早的寺院,还没有谁能断它一个准确的修建岁月。不过它素为皇家所重,我三走五走,反复体验。广仁寺并非唐长安的产物,然而它坐落于唐长安的基墟上,又是这里唯一的藏传佛教格鲁派寺院,我也要走一走。其它寺院,只要有特点,似乎也不能漏掉不走。
有的信仰道教,便进楼观。隋文帝至此有礼,唐高祖更是至此归亲,我也是频频而走。玄都观在唐长安也有威望,刘禹锡借此桃花讽刺当朝权贵,个性颇强。我也想走一走,可惜玄都观湮灭了。
有的信仰基督教,便进大秦寺。大秦寺是唐太宗敕营,在唐长安显然是有国家背景的。其自起至毁,曾经有蒸蒸日上的表现,足见唐长安对它的一种接受。大秦寺的设立,是基督教文化在中国的交流,更是希伯来文化在中国的交流。我也希望走一走,然而它没有了。
有信仰拜火教的人,便进祆祠。唐长安有祆祠五所,主要是波斯人和粟特人通过一定的仪式,表达对琐罗亚斯德的尊崇。祆祠大兴,可能源于波斯王子在唐长安的流寓,这也是国家利益所系。走一走吧,不过它也没有了。
有的信仰摩尼教,便进大云光明寺。大云光明寺是唐代宗所敕作,也具国家背景。到这里来致敬的主要是回纥人和粟特人。我愿意走一走,然而它也没有了。
有的信仰伊斯兰教,便进清真大寺。它也造于唐长安,而且现在仍为伊斯兰教徒所用。走一走,很方便。1992年我初往,之后还往几次,感到这里的建筑和花木保存得很是齐整。
翻山越岭,过街入巷,我到处走。或荒凉衰败,人迹罕至,或繁华喧闹,人流滚滚,我别无选择,当走就走。在史迹上走来走去,无非是在寻找唐长安的信仰,以感受人的精神现象。越是寻找,我越感到唐长安的伟大。我体会最深的,我认识最深的,是唐长安的一种宽容。它的伟大,也在于宽容。
还有一个问题:是什么力量使人放弃了日常的欢乐,甚至不惜财富,不惜生命,终其春秋地传播自己的宗教。
25年前,我望着大佛寺的石窟便感慨万千。当我一次又一次地在史迹上寻找唐长安的信仰,我仍是喟叹连连。我只能想,在历史上,在现实中,有一种人是靠精神的力量生存和发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