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传统宅第的布局往往是这样的：有一个阔朗的院子，中央向阳的地方建其房屋。以房屋作基点，向前后和左右延伸出去，砌一圈围墙，房有房门，院有院门。为防他人窥视，还筑起一个照壁，以挡住射向院子与房子的目光。

我要强调的是围墙，它属于宅第的一个组成部分，保证着宅第结构的完整。它的作用既是自家与邻家的分界，又是自家的屏障。屏障的作用显然是主要的。我觉得父母就像围墙，父母逝世，仿佛是围墙的倒塌，会一下把房屋与栖居其中的人暴露在外，其影响不仅仅是安全方面的，还有心理方面的。因为失去了父母，便是失去了权威的给予子女隐恶和扬善的人，失去了权威的诠释子女历史的人，失去了权威的见证子女性格与品质的人，甚至来了风，来了雨，来了一切不速之客与不虞之灾，子女都将首当其冲，由自己应对了。

我的一位朋友，父母在几年之间陆续逝世，这突然的变故，使他沉于悲凄与孤独之中，而且到了栖栖惶惶的程度，尽管他还是那种有理性与有修养的人。在一个阶段，他跟我见面，所交流的主题总是父母。我在为他的追思所感染之际，也明显觉得他的围墙毁了，其无所投奔，无所依恋，并不得不处于一种透风透气的境地。实际上他将成为自己的孩子与孙子的围墙，只是他还没有适应这新的角色，不过我相信他总会适应的。

我的父母曾经先后患脑血管病，几乎归天，好在及时抢救和精心治疗，都能转危为安。可惜他们的身体已经损害，处于苟全性命的状态。不过对于我，有他们活着就是幸运了，因为过节过年，我将能够带上妻子和孩子匆匆回到父母身边。我还是有父母可以使我回到其身边的人，有的人已经无父母，这便是我的幸运。我常常想，即使父母完全老朽，甚至连饮食也不能自理，需要照顾他们的一切，即使这样，父母都是一种庇护和安慰，起码他们会给子女壮胆。孔子有言：“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我虽然是游必有方的，不过经常远游，显然孝得不够，但我却还知道父母是家的围墙，若围墙不在了，那么我的房屋将亮在大街小巷，这很尴尬，而且宅第将丧失其完整。孔子还有教导：“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一则以喜，一则以惧。”我这几年的心情就是有喜有惧的，遂觉得孔子大有道理。当然，我也清楚父母是注定要走的，然而他们迟走一天，我家的围墙就多在一天，这已经非常好了。

   选自《人生的爱与智》，文化艺术出版社，2007年8月第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