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窑
(2010-06-09 22:12:00)分类: 长安风物 |
我对寒窑颇为熟悉。家在少陵原,得其地利,小时候便放浪曲江,进出寒窑。可惜过去并不知道曲江是皇家林苑,唐文化曾经于斯展其风流,更不知道王宝钏是某种观念孵化出来的女性。
一些流传的资料显示,王宝钏是唐政府大臣的女儿,排名老三,艳丽为冠,当然也有个性,遂以抛其绣球的方式选薛平贵为夫。然而薛贫贱,几近是乞丐,其父便硬性反对,甚至断绝了他和王宝钏的关系。不过王宝钏坚持中鸡嫁鸡,中狗嫁狗,遂私奔而去,住进了曲江一带五典坡的寒窑。寒窑者,聊以栖身之破洞也。王宝钏似乎闪烁了一线精神的灵光,让一向麻木马虎的中国人的眼睛为之一亮。然而为求功名,薛平贵竟参军戍边,把浪漫的美人竟置之一隅。薛不但没有战死,皮革裹尸,尽显悲壮,而且居然交了桃花运,做了西域一个酋长的驸马。返回长安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后了,似乎取得了功名,从而受到皇帝的接见。王宝钏春嚼荠菜,秋咽黍糠,望夫十八年,终于他妈的团圆了。遗憾旬日之间,竟凄惨病逝。
我一直比较反动,幼年就不相信这个故事,现在更是不相信。但其故事却一直在流传,显然不以我的怀疑而中止。不过我还是不相信,尽管它仍在流传,甚至还有新的媒介对它进行新的包装。这个故事尤其不怎么美。艺术的虚构并非罪过,关键是要美。我认为王宝钏之举违背世情,薛平贵之行悖逆人性,此乃故事不美之要害。
按我的想象,王宝钏和薛平贵的故事应该如斯才好:赢得王宝钏的爱,使薛平贵无比幸福,然而幸福的日子从来都是短暂的。半年以后,唐政府遣吏抓丁,要求薛平贵出征平乱。他珍惜王宝钏更甚于王宝钏珍惜他,所以坚决不去,不忍其妻独守空炕,遂持棍以抗,也防止他们扰妻。其吏暴戾,企图放火生烟,熏出其妻,挟美人以强迫薛平贵入伍。怎么办?如何选择?分离是不行的。薛平贵携美人进入寒窑深处,毅然以土绝路,相拥而死。如果是这样,那么窑固然寒,不过人的精神豪华,从而大显其美。如果这样,那么即使我皱纹贯脸,白发蓬头,也愿意在这里补办一次婚礼,因为寒窑昭示了爱的意义。
我小时候看到的寒窑是在一个沟壑的凹陷之中,黄壤如削,野草点染,杂木有大有小,随便生长,夕阳斜照,难免让人起思古之幽情。然而几个泥塑粗糙得很,怕其败兴,便赶紧跑开了。二OO六年四月,我为寒窑照了一张相,不过没有什么幽情,遂未在此留恋徘徊。实际上凡属于少陵原的村子及历史遗产,在那年的四月,我无一漏掉地都照了相,以作永久的纪念,因为我知道村子即将消失,寒窑也会原貌变时颜。几度春秋,完全见证了我的预料,亦喜亦忧,喜轻忧重。对于少陵原,曲江,寒窑,我相信文化是产业之母,文化的价值大于经济的价值,人是文化之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