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岁那年，果戈理还不是什么作家，没有出名。当时他在圣彼得堡大学教历史，屠格涅夫是其学生。屠格涅夫小果戈理九岁，感觉这位老师真是不行。他一再缺课，即使上课，也是前言不搭后语，声音很低，或是窘迫地向学生展示一些东方国家的画片。屠格涅夫认为他对历史知之甚少，甚至一无所知。

   以后果戈理成为俄罗斯伟大的作家，屠格涅夫当然也很杰出。果戈理四十二岁那年，屠格涅夫在戏院看到了他，屠格涅夫写道：“他坐在二楼包厢里，紧挨着门口，伸起脖子带着神经质的焦躁神色，不时从两位健壮的太太的肩膀上向舞台张望，她们是来做保镖的，免得他被好奇的观众纠缠。”舞台上正在演他的剧，见有人窥视，果戈理向角落里稍稍挪动了一下。

   不久，屠格涅夫由一位朋友引领，看望果戈理。他仔细观察，发现果戈理的鬓发直披，虽然还有金色，但它却稀疏了，目光疲倦，神情憔悴，并掺杂着一种隐密的痛苦和忧虑，还有一种郁闷导致的火暴脾气。从其光滑而白净的额头，可以感到他的才华，不过他的尖尖的鼻子显出一些狐狸的狡猾。他的八字须，浮肿而柔软的嘴唇，埋在宽大的黑丝绒领之中的瘦小的下巴，及其五官模糊的轮廓，都表现了他性格的阴暗。屠格涅夫写道：“每逢他要说话，他的嘴唇就讨厌的张开来，露出一排难看的牙齿……”

   实际上屠格涅夫并非不敬仰果戈理。他几乎能够背诵果戈理的作品，他认为果戈理是一个巨匠，他的名字标志着俄罗斯文学史的一个时代。然而肯定一个作家的成就和影响，承认一个作家的伟大，就必须一味美化他吗？褒扬他的所有吗？屠格涅夫没有这样做。他向整个世界传播了对果戈理非常真实的印象，从而使果戈理有了复杂性和立体感。这既没有削弱果戈理的伟大，也没有降低屠格涅夫的光荣，果戈理一方也没有给屠格涅夫一个诉讼。我强烈的感受是喟叹，佩服，赞颂！

   中国作家可以这样写鲁迅吗？我可以这样写王蒙和铁凝吗？或是这样写陈忠实和贾平凹吗？

       附记：《回忆录》，俄国屠格涅夫著，蒋路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年9月北京第二次印刷。所写果戈理之文就是《果戈理》。

                                2008年1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