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是先天就有的，城市是后天建造的。人在建造城市的时候，堂皇地毁灭了很多树，甚至哪里有城市，哪里的树就要消亡。这种方式显然伤害了自然，几乎可以认为，城市是对自然的反动。
    城市的道路旁边，往往是有一排树的，可惜一经修剪，固然有了形像，不过也削去了野性。当初，人选一个地方为自己建造城市，一定是选着树茂而密的区域，因为有树作伴，人才有生气。以发展为目标把茂密之树挤出城市，是人的过失。当然在城市，今天已经出现了爱树的人。这是醒悟之后的行动，能纠正自己过失的，大约惟有人了。
    一天早晨，我在西安碰到一个自行车修理工，他用双手圆着圈，忙得满头是汗，好在一棵大树为他注下了荫凉。有三个轮胎掉在空中，微微晃动着，在给他招揽生意。仔细一看，那用以悬挂轮胎的，竟是树枝。我沿着破旧的轮胎搜寻过去，想知道勾连轮胎的铁丝是否勒进了树身，我有一点耽心。修理工光着膀子，胸前长满了毛，显然属于莽汉，但他却是慈悲为怀的，因为他给树身包了一层胶皮，以防铁丝陷入其中，把大树弄烂了。一天晚上，我在上海看到一棵老树，它斜立于漂亮的图书馆门前的道路中央，碍事，也丑陋，可它却仍在享用着空间。实际上几斧就可以砍掉它，从而使图书馆门前豁然开朗，也会方便交通。不过有人建议留下它，它便留下了。我以为，在铁丝下面垫一层胶皮的人，建议把老树留下的人，都是伟大的人，他们知道树是有生命的，树就是生命。感谢他们，向他们敬礼！
    不过也有人非常慷慨地伐树，而把铁丝大方地缠在树身的人则很多很多。在竹笆市，有人卖饮料，把铁丝扭在一棵槐树上搭凉棚，数年之后，铁丝深扎树肌，并弄起了一个黑包。在庙后街，有人在一棵椿树上系铁丝晾衣服，铁丝断了，也不取掉，结果椿树长大以后，铁丝深裂树肉，使它在一场秋风之中倒下。还有人以石击树，打烂了树皮，甚至有人以刀刮树，损坏了树皮的。
    人有神经，是害怕痛的，即使一点竹屑或木屑肤浅地进入肌肉，也难以忍受。人犹如此，树何以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