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想的院子
(2007-04-06 11:27:07)
此生不打麻将,不玩牌,主要之好,在读书,自诩是一个读书人,而且早就甘天下之素味,安天下之士位,只遗憾求仁不足,求义不够。曾经国有难,一个读书人想一张书桌也不能,何况一间雅致之书斋。这样考量,我已经很阔了,因为我筑有书斋,并谓之窄门堡。然而我还憧憬着一个院子,这真是得陇望蜀,欲壑难填啊。实际上我要一个院子,是要一个可以察地仰天的自在空间,图的是独处的静与妙。
也游走过几个地方,见过一些院子,并有小小的触动。陆放翁遇唐婉的沈园,是在绍兴,固然它回响着遥远的爱情之声,让人感慨万千,只是雕琢味太重,不喜欢。反复转手的瞻园,是在南京,固然它茂林修竹,流水金桂,只是帝王染指,权贵味太浓,不喜欢。蓝田有王摩诘别墅,去过两次,孤立在半山的一棵老迈的唐木,足以暗示它当年的一种气象,只是乏烟火气,不喜欢。西安有杨虎城别野,去过三次,槐映北窗,柳拂南门,显出了楼阁的古雅与玲珑,只是欠书卷气,不喜欢。
我老家有庭院七分余,中间是房屋,前有前院,后有后院,小时候,它足够我捣腾了。春夏交替,灿烂而饱满的阳光之中,石榴花之红,合欢花之漫,蜂为之舞,蝶为之飞,给我留下了永远明丽的诗质。然而我毕竟已经在都市栖居多年,若不逼我,那么乡村的生活,确实难以适应了,我不愿意简单回归。这应当不算忘本之举吧!我知道自己是草根出身,明白在下的来路,而且绝不窃一袭书香门第或名流之后的旧袍披在肩上,以示世家之脉。我以为它是一个习惯与不习惯的问题。初在都市,我也并不习惯都市的生活,磨合久了,都市生活才习惯起来,但这却使我对乡村生活不习惯了。洗澡不便,入厕不安,以闲为贵,惧人扰之,还钱难爽,畏人借之,毛病真是得深了。所以老家的院子固然是一个院子,不过即使我能用,我也不用。北京阜城门内西三条胡同21号,是鲁迅先生故居。资料显示,它是一个小四合院,后院有井,井旁有梅,前院有先生所植丁香。想起来非常惬意,不大,然而可以种草木,望流云,也不繁琐,只要宜于读书并著作就行了,过分豪华了,反倒不利于思考。我进北京几十次,一直未去过先生故居,无非是敬仰之极,希望保留神秘,以防大白,因为大白便破了。
在西安多年,我所谓的栖居也不过是流迁而已。我属于单位的人,房屋是以一定的条件分配的,有一套就不错了,还想什么院子。当然也有院子,可惜设计的人一点也无美的观念,搞得院子十分鄙陋。我住过北大街85号,其院子凹陷,不但阴湿,而且自搭厨房,共建茅房,荒荒一片乱象。我还住过西关王家巷25号,南楼与北楼之间夹一个过道便是院子,根本就不能以美的标准要求,甚至人情物理也不顾,由于近距离,有一次,新婚夫妇的初夜之叫竟涨满了院子,早晨见面,无不尴尬。现在我住鑫泰园,倒是有一个院子,而且十分宽畅,玉兰也有,蔷薇也有,松柏都有,并摆条凳以供业主歇息。不过彼此要点头,相互要招手,要谦要让,当然不放松。实践证明,院子非私有,人便不会自由。制度决定生活的品质,我以为斯乃真理。
我不知道此生能否会有一个我所想的院子。一个读书人,并不追求它多么广大和辉煌,但它却必须是我的,受法律保护,他人不得窥视和侵犯,这样我才会感到安全并完全的自在。当然我的院子也应该有一定的面积,以使我可以种树数棵,种花几簇,从而春有香,夏有荫,秋有黄叶,冬有雪。我还要设一个石桌,放四个石礅,以使朋友来了能够细品清茶,高论世事。我特别希望有一张躺椅置于银杏树之下,以使我在夜里可以看一看深邃的星空,而且是悠然地,以探究之目看星空。康德说:“有两种东西,我们愈是时常反复地思索,它们就愈是给人的心灵灌注了时时翻新、有增无减的赞叹和敬畏,这就是我头上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法则。”自我潜入都市,穿梭于高楼低楼丛中以后,头上的星空,久违了!当然偶尔在一个旷野或广场看星空也行,不过它怎么也比不上从自己的书斋走出来,躺在自己的院子来得踏实,来得宁帖,从而感受作为人之生活的尊严与高尚。
二OO七年三月十二日于窄门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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