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撑油纸伞的女人
文/夜色
我把伞斜靠在门厅的鞋柜边,即使不撑开,就那么随便一靠,那一隅便古色生香,光阴停驻,宛如一首旧诗写在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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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站在雨中,远远的,我一眼就看到了她。她端庄古朴,一头齐耳短发,两鬓边各用一个黑色发卡夹着,她上身穿着一件青色的斜襟短布衣,下面一条灰黑色的裤子,手里撑着一把大大的油纸伞。她站在伞下,是那么与众不同,且格格不入,古朴宁静得不像是这个时代中的人。
她,就是我的母亲。
母亲看到我出现在校门口,便匆匆向我走来,很快,她的大伞就撑在了我的头顶上。我闻到一股油纸伞特有的气味,即使母亲的这把伞已经很旧,桐油味也已是很淡,而我对这种气味却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排斥。我知道我的排斥是因为那时的我觉得油纸伞是那么土那么丑。
母亲看我发丝上有些许水珠子,伸手帮我把水珠子抹了抹,说,早上叫你带伞的,你就是懒。语气中带着责备与疼爱。
我没接母亲的话,把头扭一边,拉着母亲快步往回家的那条小巷走去,生怕被同学看见指指点点的。在拐进小巷时,我忍不住开口说,母亲,以后下雨时您不用来接我,我自己可以和同学一起回家。我的声音很轻,语气里有着不高兴,我知道与我同在一把伞下的母亲是完全可以听得见也听得出我的小心思。母亲没有答话,我们沉默着穿过小巷。雨落在油纸伞上,那“嗒嗒嗒”格外清脆的声音充斥了整条小巷。
那年,我还在读小学。那日以后,母亲再没接过我放学回家。那把陪伴了母亲多年的油纸伞不知在哪一天竟然消失了。那是在许多年后的一个下雨天里,我看到母亲撑起了当年正流行的洋伞。看着她撑着洋伞的背影,我有瞬间的失神,尔后是一种说不出的陌生与失落。那时,我对心中浮起的丝丝失落始终无法解释。
几十年后,我对古典的韵味很着迷,无论是穿着还是家装,都偏好古典格调。一日下雨,我穿着斜襟中式裙装,带上小洋伞出门。在电梯里,看着手中小巧的尼龙料子的伞,忽觉得缺了点什么。对,缺了一把油纸伞。我早就该拥有它了,不是么?
买的油纸伞很快寄到了,拆除外包装盒,再解去套在伞外面的米色棉布袋,一股浓浓的桐油味扑鼻而来。记忆瞬间起了倒带式反应,母亲的那把油纸伞跃然眼前。
缓缓打开伞,伞骨为竹,手感细腻;伞架与伞线繁复而有序地交错着穿插着,每一个细节都彰显着古老传统的工艺之美;伞面是用皮棉纸做的,上面刷着厚厚的一层天然防水的桐油,透着暗黄色的质朴光泽。
把伞斜靠在门厅的鞋柜边,即使不撑开,就那么随便一靠,那一隅便古色生香,光阴停驻,宛如一首旧诗写在上面。
它真美!它的美是别的任何一种伞都不可替代的,难怪母亲对她的那把油纸伞那么情有独钟。我甚至怀疑是不是因了母亲从小对我的潜移默化,才让我有了现在这样的审美情趣和天生的古典气质。
那日,女儿回家闻到伞发出的桐油气味,大呼,好臭!
我说,香!
女儿貌似有点嫌弃,只要一走到客厅就不停嚷嚷,妈,真的好臭好臭。
我坚定地说,香,真的很香!
女儿无奈,只好都躲在她自己房间里尽少出来。我知道女儿并不是真的嫌弃,不像当年的我嫌弃母亲的那把伞一样。母亲的油纸伞,我至今也不知是因为坏了扔了,还是别的原因丢弃了。听说古老传统的油纸伞,它可以开合三千次,母亲的那把伞有开合过三千次了吗?母亲生前我忘了问问她,而今,它也就是我心中一个永远的谜了。
油纸伞备好了,就等着下雨了。等着久远的声音穿过雨季,那是母亲在唤我的名字。我想再与母亲同撑一把伞,走在那条窄小的巷子里,给这个雨季留下一个并不一定清晰的轮廓,即使模糊,那轮廓在时间的荒芜与盛大里一定会有一种无法言喻的丰厚!
我想说,母亲,那日,您撑着油纸伞站在雨中的样子,很美。
正想着,雨就真的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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