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阴面商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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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胖哥记忆中，商圈的热闹始于二十年前。原先在这块地皮上，称雄霸榜的是一家国有建筑公司。公司迁到这座才起步的南方城市那年，刚好17岁的胖哥，赶上了公司发展的鼎盛时期。城市的建筑工程业务，多半是公司的囊中物。不得已，公司需要扩军。职工由千人狂涨三倍，连带家属超过万人规模。容纳万人栖居，可不是件小事。于是，公司在城市东向的荒野上，跑马圈地扎下连片营盘。大队人马开进营盘之前，挖土机、推土机、碾压机、重载卡车，像一股钢铁洪流，将营盘内的山包草甸水塘，眨眼间，像变魔术一样，一块粗野的平原出现了。起初，营盘南边有两户人家，他们住的是木板房。每天晌午，两个女人准会拖着一群娃仔，爬上屋前的土丘。土丘如同戏台，大人娃仔手舞足蹈，惊惊咋咋，搞得满脑壳问号。蓝褂子女人说：“你们看，这些铁疙瘩哼哼叽叽的，还不喝水，仙人一样力大无比，我老屋里的牛牯子也没这般厉害。”娃仔们无人答话，身着一色开档裤，裸露的光屁股蛋沾满草屑灰尘，清澈的眼瞪得铜钱大。他们瞅着铁疙瘩，将小山一样的土石方，在眼中吃进来又吐出去。反反复复，周而复始，觉着又稀奇又好玩，一个个又喊又跳的，像过年节一样兴奋。那时，胖哥还在现场做施工员，他对“蓝褂子”说：“这算什么，省城的五一广场你晓得不？我们进场时土石方多得像座大山，我们公司动用二十台机械，一个晚上就清了场。”胖哥飙出一句专业术语。蓝褂子不懂什么叫“土石方”，山的概念她应该是懂得的。胖哥的话，惊得蓝褂子好半天没合上嘴巴。

胖哥居住的院子，像位失色的老妇，蜷缩在商圈阴面。日渐繁盛的商圈，有一只看不见的手，不觉间，院子被它反复切割，一多半面积消失了。原先院子的主路面，铺着一层厚实的水泥，笔直宽敞，能做飞机跑道。它从公司办公楼下穿越，直达街口。主路面两旁的香樟，发达繁密的枝枝蔓蔓，像雨伞一样撑开。工友出门经过，晨雾日头雨水，都被拦下了。如今这些像雨伞一样的香樟，仅剩了一棵，还被剃了阴阳头。原先错落有致的红砖瓦屋，在高耸入云的商圈阴面，显得零乱不堪了。院子里的工友，也在突如其来的变化中渐渐分化。有能力和心有不甘的年轻人搬离了。不过，多数人还是选择留下来。虽然单位改制说没就没了，像一夜之间被亲娘遗弃。许多人尽管想不明白，甚至满腹怨气牢骚，但母子间的感情却永远沾连着。院子尽管败相尽显，好歹也是亲娘遗留的财产，守着它，如同魂灵还在。日子虽说难熬，终归还是要过下去的。

胖哥便是多数人中的一户。他没地方搬离，也不打算搬离。他住的连排屋，紧贴商圈西边高耸入云的楼宇。公司启动改制的某天下午，改制小组一位领导与胖哥有段对话。领导说话直接：“叫一声胖哥，全公司无人不知道你。说明你厉害！说明你是公司的老资格，名气大，镇得住人。公司整体迁入时，你应该是第一拨人吧？”

“是的，一晃过去４０年，不觉间胡子都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