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色狐
(2010-06-30 20:3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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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他一直退到无可再退,身体紧贴墙壁,双手下垂,靠在两腿外侧。
持枪的男子长了一张狐狸脸,五短身材,连嘴脸到下水,都是路人甲乙丙丁的层次。
不过,路人很少能握枪握得这么专业,稳稳顶住霍东野前额,若即若离,危险得销魂。
“老大,是个小伙子。”
说话的感觉像嘴里含着一把沙子,在声带上不停摩擦摩擦摩擦,叫人不舒服,他口中的老大,应声从卧室内慢慢踱步出来。
短裤,一字拖拖鞋,白汗衫,这胖嘟嘟的中年男子和颜悦色,手里还拿着一把蒲扇,不时扇几下,他站到霍东野身前,仔细地看了看,自我介绍道:“我叫佛陀。你呢。”
“霍东野。”
佛陀对这少年似乎很有兴趣,笑眯眯地看了他半天,点点头:“霍严先生是你父亲吧?”
“是。”
“他在哪儿。”
“我不知道。”
一问一答,干脆利落。霍东野的身体一直贴着墙,姿势顺从,但佛陀久经江湖的眼睛却也注意到这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年备极稳定---在货真价实的死亡威胁面前,他不但没有颤抖,变色,虚弱或哭泣,简直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都没有。
他滚圆的手指摸上手下所持的枪管,轻轻抚摸,然后插进扳机孔,两根手指叠在一起,用力。
枪膛中仿佛发出了卡啦的声响,佛陀语调愉快,像在说一个笑话:“这个,是枪,真枪哦。美军陆战队最新的标准配备型号,子弹很小,可是冲进你的身体里之后,会不断爆炸。”
他眨眨眼,问霍东野:“你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吗?”
少年的嘴唇旁隐约出现一丝微笑,似乎要刻意反衬对方的戏剧化语气,他平淡地说:“和我没有关系。”
佛陀哈哈大笑,笑声中这肥胖得简直走不动路的男人如闪电般出手夺下枪支,伸臂,标准,射击。轰隆。
巨响过后,霍东野的裤子,精确来说是裤裆那个部分,被打出一个洞,子弹没有触及身体,穿过织物窜入背后的墙壁。
空气中充满火药与烧焦棉线交织的呛鼻味道,叫人苦恼。
佛陀的笑声还在继续,霍东野却沉下脸来。
他拍拍自己的裤子,晃晃头:“这个地方我还没有用过,我希望你不要拿它开玩笑。”
这次连狐狸脸都笑了,佛陀简直眼泪都要流出来,一面咳嗽着一面赞叹:“霍严这个狗娘养的,原来养了这么好的一个儿子,不错不错,不错。”
在笑得最开心,最大声的时候,他猛地戛然而止,一拳击向霍东野右脸,大吼:“霍严在哪里?”
然后他听到一种很奇怪的声音,很接近,又很遥远,似马蹄得得,又像风声凛凛,动荡得那么不自然。
随之而来能令人发疯的疼痛终于令他反应过来,他的整个手骨,碎掉了。
不是断,不是折,不是破,是碎了,像粉末一般,霍东野的脸清秀瘦削,却和凝固的钢铁一样硬,而少年幽黑双眼突然亮出的灼热光芒,更像从地狱中冒出的鬼火,带着说不出的残酷之意,炯炯然盯着他。
无缘无故,室温三十一度下,佛陀和狐狸脸双双打了一个寒战,。前者多年锻就的危机本能终于发挥了其应有的提醒之责,敦促着主子立刻慌不择路连滚带爬,逃窜而去,留下后者茫然矗立当场,目送着佛陀生平第一次跑出了高校一百米的及格水平。
霍东野也和他一起目送,而后很客气地说:“你不走吗?”
他慌忙点点头:“走,走,走。”
下楼梯的时候还拌了一跤,腿上留下一大块淤青,他窜出大门,在大太阳下长出一口气,不过十秒钟的功夫,他全身衣服忽然精湿,那真是不堪回首的惊吓,来如浪潮,去似流星,不明所以。狐狸脸最后回望了霍家一眼,急忙离去。
房子里又只剩下霍东野自己。
像没有发生过任何事一般,他走进父亲的卧室,径直将kingsize的床上用品统统拉开,床垫翻起,下面是木制的实心床架,霍东野在床板上耐心地按,从上到下,一行行按过去,在左上角靠边的地方,他按出了一种空虚的感觉。
从书桌上找到那把父亲惯用的裁纸刀,他对准空虚之处扎进去,木板应声而破,残板崩落,露出一个圆圆的小孔。
小指伸进去,刚刚好够到小孔深处的东西,像一个拉环,东野嘀咕着:“不会是个手榴弹,一拉就爆吧。”
一面将手指抽了出来。
不是手榴弹,根本不是什么值得秘藏的东西,一条真丝围巾而已,长长的,上面一行行用黑色丝线绣着莫名其妙的文字,根本不知道是哪一国的。
一条围巾,哪怕是爱马仕的限量版,也不至于要这样吧。
霍东野叹了口气,翻身倒在地毯上,把围巾举在眼前展开细看,上面的文字如蛇形纠缠,形态诡异,倘若说是一幅幅独立的简笔画,似乎也说得通,但画面迷思比达利晦涩一百倍,根本是密码级的创作。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一岁,还是两岁?总之从有记忆的那时候。
其他父母应该会说我爱你的场合,父亲却自创另一套说辞表达感情,具体的词句是:“如果我失踪,记得去我的床架里找一条白色围巾,那是寻找我的关键。”
霍东野有点脑子之后,他就会问:“为什么?”
做父亲的,没有无缘无故失踪的权利不是吗,应该好好工作,拿足够的生活费回来。
否则要你来干什么呢。
霍严对此表示同意,但他坚持:“我是说,如果我失踪的话。”
“那,怎么样算是失踪,万一你只是跑到女朋友的家里睡过头不接电话?”
他那时还真是早熟。
父亲没有再解释,否则他一定没有法子从无穷无尽的问题里脱身,他只是简单地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