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

               ——杀害无辜的宠物鸡后

晓辉，高三男生，在老师同学心目中绝对是个品学兼优、性格温顺的好学生，近日情绪波动较大，学习状态不好，在班主任引荐下前来寻求心理帮助。晓辉呆坐在沙发上，什么也不说，拘谨不安的眼神中透着一股纠结而无助的情绪，大有一触即发之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班主任也不得而知。我并没有急于扣动晓辉的情绪按钮，而是耐心等待他自己打开心门。足足有五分钟的静默等待后，晓辉终于开口……

晓辉：老师，您知道吗？从来没跟人争吵过的我，居然做了一件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恐怕这一生都难以原谅的事儿——情急之下，我用刀亲手伤害了家人最最心爱的宠物鸡。事情过去十多天了，雪白公鸡在自己手中血淋淋、扑愣愣、无力挣扎的镜头不时浮现眼前或重现梦中，夜里也是噩梦连连，我的内心变得越来越不安。无论如何我都不敢也不愿相信自己能做这样的事。

半年前爸爸买来了两只白色宠物大公鸡“欢欢”和“乐乐”，非常可爱，但因住宅楼内打鸣扰民，爸妈出现意见分歧，一个坚持养，一个决定放。开始时爸妈为公鸡去留问题争吵我还能理解，毕竟几个月下来与“欢欢”“乐乐”已有很深情感。但他们越来越过分，吵的事也越来越离谱，有时吵到要“离婚”的程度。有几次，我竟有一种想直接掐死“欢欢”“乐乐”的冲动，但我不能。这一次，实在忍无可忍，便拿来菜刀，把自己和“欢欢”“乐乐”关在了屋中……我亲手伤害了我的宠物朋友，虽未致命，但它们流了很多血。看着无力挣扎的“欢欢”“乐乐”倒在地板上，我开始嚎啕大哭，浑身颤抖。爸爸抢走“欢欢”“乐乐”说是送往养鸡场了，妈妈也突然警醒了似的守候在我的身边……

事后，我一直住在姑姑家里，不想回家，不想面对那个熟悉却又陌生的环境。也不敢再回家，感觉自己实在没有勇气去面对曾经的一切。无法理解自己的“罪恶”，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做些什么才能对得起“欢欢”和“乐乐”。老师，您能理解我这种感觉吗？我该如何做才能真正地救赎自己？您能帮帮我吗？

面对痛苦自责、纠结无助、脸色煞白的晓辉的诉求，我的内心一样感觉到痛。要知道，对于一个心灵受创的孩子来说，每重历一次受创的情境，都可能有疮口撒盐般的疼痛，需要当事人极大勇气和心力来面对。处理不好，很容易疮口感染造成二次伤害。但是，为了彻底的疗愈，有些疮口又必需重新清洗、包扎，而后才是真正的愈合。轻轻递上一杯热茶，辅导在和风细雨中展开……

老师：谢谢信任！此刻，老师也很心疼，为无辜受伤的“欢欢”“乐乐”，也为惊恐无助暂时迷失自我的你。可以想见你当时的愤怒与惊恐，也能感受到你此刻内心复杂的情感，难为你了。这些反应都是伤害事件后正常的应激反应。在遭遇困境自己难以有效应对时，你能主动寻求心理帮助非常难得！希望今日交流能对你有所助益。仔细想想，爸妈为宠物鸡去留问题争吵不休确实欠妥，你情急之下伤害无辜“欢欢”和“乐乐”的情绪表达方式也很不可取。为什么会用那么残忍的方式伤害宠物鸡？伤害背后自己到底在呼求什么？有尝试思考过这些问题吗？

晓辉点头称是。

晓辉：可能是这段时间学习压力太大了吧。进入高三总复习后，看到其他同学成绩“蒸蒸日上”的样子，我的心里特别急，原本擅长的数学科目几次考试崩盘，让我信心大减却又不肯服输。当然，还有一重担忧，每次爸妈争吵时，都可能抛出“等儿子上大学后咱算总账，能过就过不过拉倒”之类绝情的话，听得我特寒心。也许平时“优秀”惯了，不愿真实表露情绪，没想到积压久了会惹这么大的事儿。我希望学业进步，更希望永远有个温暖的家！

老师：还好，伤害没有致命，“欢欢”“乐乐”也找到了更适合他们生存的环境，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这段时间你没有回家，爸爸妈妈状态如何？他们一定很心疼你也很后悔自己做法的。你们有交流过吗？

晓辉：是啊，“欢乐”还在是我这辈子最庆幸的事了，否则我可能真地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爸爸妈妈很后悔，前天晚上爸妈还来姑姑家看我，跟我说了很多道歉的话。我现在不怪他们，我知道他们最在意的还是我，是我没有好好跟他们沟通表达自己想法，他们忽略了我的感受而已。他们希望我能早日回家住。可是，老师，一想到当时的情境，一想到与“欢乐”有关的一切，我的心理就特别纠结难过，各项复杂的情绪便涌上心头，我真地不敢回去面对那一切，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去面对那一切！

老师：老师能理解你的心情和处境。看得出你是一个通情达理的孩子！能够理解和包容他人（包括父母在内）的过失也是一种很难得的素养啊。你现在不愿意或说是不敢回家，我想最根本的还是因为爱和恐惧。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尝试着铺开一条回家的路，在爸爸妈妈的共同帮助下，勇敢地去面对一切，梳理情绪而后重新出发。愿意吗？

晓辉：老师，我愿意，非常希望得到您的帮助！

老师：先握个手吧！其实从你走进心理辅导室的那一刻开始，便已走在回家的路上了。你是一个心理能量非常强大的同学，只是这次的伤害事件对你的冲击太大了，让你一时间迷失了方向。现在伤害已经发生，事实无法改变，一味停留在后悔自责、痛苦纠结的情绪中也将于事无补，还可能造成更大伤害！

尝试着打理下自己的情绪吧，闭上眼睛，慢慢地让心静下来，仔细回忆下与宝贝宠物“欢欢”“乐乐”曾经相处的每一个瞬间吧，静静地感受每一刻，感受曾经的所有的快乐与哀伤的情绪体验，勇敢地面对并接受这一切！因为一切都曾真实地发生过，还将永远定格在你的记忆中！现在“欢欢”“乐乐”已找到了它们自己的归宿，伤害已经结束，而对它们的爱与祝福却不会停止！

晓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没有言语，没有哭泣，已不再纠结。脸庞渐渐露出淡淡的笑容，自然而舒展。在回家的路上，晓辉又走出了坚实的一步！两天后，晓辉在老师、爸妈和姑姑的悉心帮助和陪伴下，终于回到了久违的家中。

后记：这是一起典型的突发事件后心理危机干预的案例。所谓心理危机是指由于突然遭受严重灾难、重大生活事件或精神压力，使生活状况发生明显的变化，尤其是出现了用现有的生活条件和经验难以克服的困难，以致使当事人陷于痛苦、不安状态，常伴有绝望、麻木不仁、焦虑，以及植物神经症状和行为障碍。心理危机干预是指针对处于心理危机状态的个人及时给予适当的心理援助，使之尽快摆脱困难。

晓辉情急之下杀害无辜宠物鸡以表达自身愤怒情绪的行为，确实已大大突破其自身的心理底线。但从伤害行为及晓辉痛苦绝望的情绪背后，我们却能深切感受到晓辉对于生命本身的敬畏、对宠物鸡的情感及对家庭稳定父母健康幸福的强烈心理诉求。这一切都是协助晓辉化解危机、走出困境的宝贵资源和原动力。晓辉能在遭遇困境自己难以有效应对时主动寻求心理帮助，亦属难得。伤害已经发生，事实无法改变。协助当事人发掘自身能量，启动或构建有效的社会支持系统，接受现实，探究原因，梳理情绪，行动改变，反思成长最为重要。

   本文刊发于2012年第7期《知识窗》“青春心理室”专栏